徐有貞橫屍當場, 死不瞑目,大殿之上,文武群臣耳朵裡仿佛還回蕩著皇帝鏗鏘有力的聲音, 心下震顫,短暫的怔神之後, 迅速反應過來, 齊齊跪地, 口稱萬歲。
先前大力提議南遷的幾人戰戰兢兢, 冷汗涔涔,唯恐皇帝再翻舊賬,一時竟連頭都不敢抬。
相反, 胡濙、陳循、於謙等人主張留守北京、對抗瓦剌的朝臣們卻覺深深受到了鼓舞,麵色激動,心中巨石落地,不複再有憂慮。
朱元璋目光在剩下幾個提議南遷的朝臣身上一掃, 冷冷挪開視線。
若這是洪武年間,他立時便會下令將那幾人處死,以儆效尤,隻是這時候畢竟是景泰年間, 今時不同往日,新君登基,瓦剌虎視眈眈, 不好有過於劇烈的動作,且等過了這一關之後, 再騰出手來收拾這幾個軟骨頭!
他心下冷笑,收回視線,寒聲道:“從前宋朝傾覆, 一是因重文輕武,軍備廢弛,二是因昏君當政,朝廷內部有奸佞小人作亂,前車之鑒在此,本朝不得不引以為鑒!此番土木之變,太上皇固然有失察之責,然而罪孽深重者,莫過於王振也!”
滿殿朝臣聽皇帝提及王振名姓,神色各異,胡濙等忠耿之臣苦王振久矣,驟然聽聞皇帝出聲清算此閹,麵上神色大振!
李時勉當世名臣,隻因為接待王振的禮節不夠隆重,便遭受刑罰,而不願向王振獻媚討好而被下獄處死的官員更是不知凡幾,三年前於謙進京覲見太上皇時,隻因為不肯給王振送禮,便被網羅罪名下獄,判處死刑,此後雖經周轉得以釋放,但那些不似於謙那樣令名在外,使得王振心有顧忌的官員呢?
更彆說此次土木之變的直接導致者,就是王振這個豎閹!
鼓動太上皇禦駕親征在先,不通軍事卻硬要指揮在後,兵部尚書鄺埜和戶部尚書王佐因為出言反對他的決議,在草地上被罰跪了一整日,最後王振見勢不妙,大軍後撤之時,又想讓太上皇往他的老家去停駐幾日,光宗耀祖,馬上還有幾十裡地就要抵達的時候,王振又害怕大軍到處踩踏了他的田畝莊稼,匆忙傳令繞道而行,卻在這時候被瓦剌大軍追上,成國公朱勇、恭順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先後為大軍斷後,英勇壯烈,而太上皇與王振則率領其餘軍隊撤往土木堡……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無須再說了。
現下朝中的忠臣良將聽皇帝如此直叱王振,皆是麵露喜色,大快人心。
吏部尚書王直麵有激憤,當即奏道:“王振之罪,又豈止如此!當年三大殿修繕結束,太上皇在宮中延請百官,王振不得列席,竟自比周公,說出周公輔佐成王,功勳卓著,我為什麼不能進殿去坐一坐、吃杯酒這等大逆不道的妄言!”
“竟有此事?!”
朱元璋麵有怒色:“區區一個閹人,竟敢自比周公!太上皇是怎麼懲處他的?!”
王直:“……”
艸!(一種植物)
太上皇不僅不覺得王振自比周公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反而打開東華門大門讓王振進去,讓百官向王振行禮,令他列席。
王直每每想起此事,便覺憂憤不已,再想到因王振而導致的那些個禍事,更是臉色鐵青,悶哼不語。
禮部尚書胡濙也彈劾道:“王振扶持私黨在前,蒙蔽天子視聽在後,身為中官,屢行不法之事!此前翰林侍講劉球上疏請求太上皇親自處理政務,不可使權柄下移,因此觸怒王振,竟被他誣陷下獄,處死之後又慘遭肢解!”
朱元璋大為震驚:“竟有這般禽獸妄行!”
緊接著又追問:“太上皇是怎麼處置王振的,可曾下旨加恩劉球家小,禦賜哀榮?”
胡濙:“……”
艸!(一種植物)
太上皇能怎麼辦呢,發生這種事情,太上皇也很無奈,還不是乖乖把他心愛的死太監原諒?!
胡濙嘿然不語。
緊接著於謙手持笏板,神情慷慨,憤然奏道:“王振之罪遠不止此!身為中官,結黨營私,收受賄賂,與瓦剌進行走私交易,又縱容親族不法,種種罪行令人發指,罄竹難書!”
朱元璋震驚到無以言表:“隻聽說王振隻手遮天,把控朝綱,卻不知朝局竟糜爛到了這等地步——一而再,再而三,太上皇難道不曾懲處過他嗎?”
於謙:“……”
艸!(真的隻是一種植物)
王直與胡濙兩位尚書不願明言,他秉性剛直,卻不懼怕,語帶哂意,詞鋒甚利:“王振自幼陪伴太上皇長大,感情深厚,太上皇饒是知曉他行有不法,也時常庇護。又因為尊敬王振,竟連名姓官職也不肯稱呼,張口閉口稱呼先生,以至於王侯公主見了王振,也要稱呼一聲“翁父”!曆數本朝及前代得勢中官,無出王振其右之人!”
朱元璋驚愕不已,瞠目結舌,良久無言,最後千言萬語都彙成了眉宇間的那抹無奈與驚詫:“太上皇蓄意縱容,以至於朝中忠臣蒙難,可皇太後安在——她老人家難道不管嗎?!”
王直:“……”
胡濙:“……”
於謙:“……”
其餘大臣們:“……”
艸!!!
皇太後就這一個兒子,能怎麼管?!
頂多就是說幾句,難道還能叫拖出去打死?
從前太皇太後在時倒是還好,王振不敢作妖,太皇太後去了,皇太後對他的震懾力接近於無,立時便跳起來了。
朱元璋對於王振那點兒糟汙事心知肚明,卻故意裝作不知,一是挑起群臣對於王振一黨的反對與厭惡,大刀闊斧的加以處置,穩定人心,清楚朝廷內部的不穩定因素。二來則是借機狠踩朱祁鎮那個王八蛋一腳,順帶著給他定個性——當世欽徽二帝,昏的不能再昏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