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1 / 2)

胡濙等人私底下提了幾句皇帝大婚的事情, 其餘朝臣們也難免有所議論。

現下朝局穩定、瓦剌退卻,雖然還有小股敵人作祟,但顯然是翻不起什麼浪來了, 早日冊封皇後,選秀納妃, 自然是朝中第一等要緊之事。

皇帝早日大婚、臨幸宮嬪, 才能有皇子, 有了皇子朝臣們才能上疏請立皇太子——儲君是王朝國本啊!

朝臣們消息靈通, 皇帝以璐王身份入京之時,便將他在藩時候的事情查了個底朝天,知道皇帝早已經選定了王妃, 且還是打著先璐王妃的旗號選定的。

皇帝自己中意,又有先璐王妃在那兒壓著,說破大天也沒人能把皇後之位從藺氏女手中奪出來,忠耿些的朝臣紛紛上疏請求迎接藺氏女入京待嫁, 肚子裡花花腸子打轉的則直接上疏請求選秀——這也不能說是錯。

朱元璋早就有意給老妻一場盛大的婚禮,這時候自然不會推辭敷衍,當即便降了賜婚聖旨,令王府潛邸之臣返回洛陽, 接引老妻及項家人入京,順帶著又提了一嘴,讓去給田家送個信兒, 說是已經幫他們家找好女婿人選了,叫一道上京來, 卻絕口不提選秀納妃的事情。

劉徹抄著手“嘖嘖”道:“喲,修身養性了?都是男人,誰不知道誰啊, 彆裝,假!”

朱元璋苦笑:“還真就是沒裝。”

有些話對著大臣沒法說,對著後妃也沒法說,人處在不同的位置上,想法南轅北轍,就像有些事情不是親身經曆,根本無從感受。

他揮揮手,遣散了內侍宮人們,一屁股坐在玉階上,左腿屈起,手扶膝蓋:“這話我也隻能跟你們說說。咱們哥幾個裡邊,老朱我出身是最差的。元達,雖是出身草莽,但年少時候也過過好日子,最起碼沒饑一頓飽一頓,還念過書、會寫字。世民,關隴貴公子,你爹是什麼身份,你娘是什麼身份?”

高祖與李世民聽得默然,朱元璋又轉向剩下的兩人:“始皇,你小時候是過的慘,但是還能比我慘?更彆說等你慘完那幾年之後就回秦國去了,之後雖然也有波折,但都一關一關的挺過去了。還有彘兒,要說童年,就你跟李世民最幸福,他是公候之子,而你是皇子啊——也就是傻子才會覺得你是個沒人在乎的透明皇子!那時候你娘在後宮多得寵?四歲就封了膠東王,你爹活著呢,因為寵愛你娘,還破格封她為膠東王太後,跟我一比,你是泡在蜜罐裡長大的!”

劉徹本想說宮廷之中的爾虞我詐並不簡單,然而轉念一想,又為之默然。

宮廷的確並非風平浪靜之處,但自己的母親和姨母也並非泛泛之輩,母親先後為父皇生下三女一子,姨母接連產下四子,父皇晚年所出的皇子公主,皆為王氏姐妹所出,其恩寵之濃,聲勢之大,可見一斑。

爭鬥的確會有,但是在抵達自己麵前之前,就被母親和姨母消弭掉,至於衣食用度,便更加不必說了。

朱元璋見幾人皆不言語,終於歎一口氣,繼續道:“我是窮苦出身,有多窮?飯都吃不起,晚上餓的睡不著覺,老子娘死了,連件齊整衣裳都找不出來,又沒有棺材,好容易找了席子一卷,卻沒有地方下葬,那時候是真的苦啊……”

說到傷心之處,他潸然淚下,皇帝們保持著緘默,沒有出聲勸慰,隻靜靜旁聽。

“我沒念過書,不識字,沒人教我,好些個事情,也隻能摩挲著來,後來投了義軍,到了郭子興手下,得他賞識,娶了老馬,才算是又有了家,辦完差事回到家裡一看,她還給我留著飯,也沒什麼山珍海味,就是家常小菜,再燙一壺小酒,我一口氣能吃三碗飯,可真是香啊!”

朱元璋眼底閃過一抹緬懷,感念良久,方才繼續道:“我祖上貧農出身,我曾經也是個貧農,後世有人說我滿腦子農民想法,這也不能算錯,當了皇帝之後,我心裡邊不是不得意的,放眼華夏,貧農出身、當過乞丐而登頂帝位的,舍我其誰?!”

他語氣中有難掩的傲然,驕矜一笑,又歎口氣:“我跟世民你不一樣,你是五陵年少、英姿勃發,跟始皇和彘兒也不一樣,你們倆是天潢貴胄,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就連元達也跟我不一樣,你從沒有為吃不上飯擔憂過,不知道餓的睡不著覺,肚子裡邊跟有火在燒似的是什麼感覺,雖然你也曾經落草為寇,但那時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快意恩仇。隻有我——”

朱元璋搖頭失笑,半是感慨,半是自嘲:“我是貧農翻身,窮怕了,餓怕了,即便當了皇帝,也帶著點小家子氣。我就想著老子這一把撈著了,老朱家祖墳上冒青煙,發達了,我是皇帝,我兒子是皇帝,我孫子也是皇帝,老朱家的人再也不用挨餓,不用餓的嘔酸水,燒心撓肺了,想吃肉?吃!想穿綾羅綢緞?穿!使勁兒的享受!納上幾十個小老婆,叫她們給我生一群兒子,老朱家枝繁葉茂,兒孫滿堂!我是苦夠了,以後絕不叫我的兒孫再苦!可老話說過猶不及,這話有道理啊!”

“想讓兒孫過好日子,這是人之常情,誰不這麼想?我是娶了不少小老婆,兒子也生了不少,可是管生不管養,那些個王八蛋,沒少在外邊造孽啊!我當初作《禦製皇陵碑》的時候,最恨的就是那些個魚肉鄉裡的富紳,我爹娘下葬,隻用那麼窄窄的一條地,我們一家子跪在地上給田主磕頭,腦袋磕破了都沒用啊,反倒敲詐我們家僅剩的那點東西——我那時候心裡多恨啊,怎麼自己也養出來這種混蛋東西了!”

“生養那麼多有什麼用?平白喪了陰德!後來到了神宗、光宗的時候,宗室膨脹的可怕,朝廷贍養他們所需要的米糧銀款更是天文數字,我那時候在地底下看見,當時就給了自己三個大嘴巴子——當初腦子被驢踢了,養這些個狗玩意兒,活著的時候生氣,死了若乾年後還把自己的腳後跟給砸了!”

劉徹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朱元璋扭頭對他進行死亡凝視。

劉徹忍笑捂住嘴,一本正經道:“你繼續說。”

朱元璋白他一眼,唏噓道:“人死了一回,腦子也清楚啦,兒子這東西,一個太少,二十幾個太多,有那麼四五個就可以了,我把他們帶在身邊,好好的教,要是老馬生的的話,有兩三個就可以了。”

話說到這兒,他語氣反倒輕快起來:“我生前禦極多年,可是轉念想想,最快活的時候,就是標兒剛出生的時候。我打完南京,都顧不上休整,連夜騎馬去看他們娘倆,老馬出了月子,見我去的匆忙,飯都沒吃,就下廚去做了碗麵,自己在旁邊逗弄兒子,笑眯眯的跟我說話……人活著的時候不覺得珍惜,覺得隻是尋常之事,到死了之後再細細回味,那時候可真是好啊!老妻大兒熱炕頭,此生足矣!”

他說的真摯,也是動了情懷,聲音哽咽,目有淚意。

人活著的時候,難免心有執念,死過一回,反倒能看明白了。

嬴政聽得默然,良久之後,少見的柔和了語氣,勸慰道:“你是有些不孝子,但跟我那一個比起來,便不足為慮了。”

朱元璋體諒他的好意,失笑出聲。

劉徹也唏噓道:“我晚年時候,也……不提也罷!”

李世民以手支頤,笑道:“誰還沒點黑曆史呢。”

高祖亦是笑道:“正是如此。”

朱元璋說了這麼一通,心頭巨石已消,站起身道:“現下我雖掌權,卻也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廢殉一事勢在必行,這事解決起來也最為輕鬆,再便是廢黜內侍監督地方軍事之權與宗室藩王榮養政策,重振邊防,說句公道話,土木之變的責任有八成在朱祁鎮身上,但還有兩成,要落到仁宗和宣宗頭上,邊防就是他們在任的時候廢弛的,不找他們找誰?!”

李世民笑了笑,複又正色道:“廢除殉葬自是輕而易舉,重振邊防也非難事,隻是內侍監軍與宗室藩王們的問題,怕就難辦了,利益集團太大,須得徐徐圖之……”

嬴政也道:“還是要等到瓦剌之事徹底平定之後,才好著手去辦。”

朱元璋笑道:“活了多少年的人,要是在陰溝裡翻了船,以後我哪還有臉麵罵朱祁鎮?你們隻管等著瞧吧!”

……

朱元璋被胡濙等人迎走第二日,天子在土木之變中被俘、皇太後下令迎立璐王為帝的消息便在洛陽傳播開來,因為太多突然,著實驚掉了許多人的下巴,旋即滿城歡騰。

璐王父子皆在洛陽就藩,於新帝而言,此處便是潛邸,官員百姓皆能同沐恩德,洛陽令更是一蹦三尺高,慶幸於自己此前處事得當,入了新帝的眼。

來日到了北京述職,新帝若是能認得出自己,誇讚幾句,自然是天大好事,退一步講,即便是沒理會自己,評說什麼,吏部考核的官員一見自己是洛陽主官,又豈敢慢待敷衍?

越想越是興奮,又叫了妻子前來:“速往藺家去拜會,禮物一定要備的周到!”

夫人蹙眉道:“我聽說藺家姑娘心思靈慧,且此時項家老太太又在藺府下榻,璐王往北京去,藺家必定閉門謝客,何必去吃這個閉門羹?備不住會覺得咱們不開眼呢。”

“你懂什麼!”

洛陽令提點道:“重點不在於藺家姑娘見不見你——都是要當皇後的人了,你才是幾品命婦,值當叫人家開門嗎?關鍵是得叫藺家,也叫璐王知道咱們去走過這一趟,不能失了恭敬!”

夫人恍然,“噯”了一聲,親自去庫房揀選禮物去了。

不隻是洛陽令,滿洛陽的官宦名門都被轟動了,這等時候,沒人敢打發管事嬤嬤去送禮,都是各家夫人親自去了,將禮物留下,遞個話過去,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藺府所在的街道接連幾日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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