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仍舊在笑,胸腔震動,那笑聲傳出很遠。
“你這樣笑跑不了多遠的,被馬蜂蟄了我可不管!”
長孫無憂完全不曉得他在笑什麼,悶悶瞪他一眼,氣呼呼的丟下這麼一句話,又拉著他繼續往前跑。
夏天的風仿佛在這個瞬間變得張揚起來,擦著少年少女青春的麵龐呼嘯而過,原本有些灼熱的空氣都一同變得明媚起來。
李世民今年十六歲,肩寬腿長、身量挺拔,已經初步彰顯出天策上將的英姿,身手與體力遠勝常人,而長孫無憂雖是將門之女,諳熟弓馬,但到底不似男兒體健,二人一路跑出去將近兩裡路,她便有些受不住了,喘息越來越急,胸腔內兩肺像是要炸開一樣,但身後仍舊有馬蜂緊追不舍。
長孫無憂都要哭了,一邊大口的喘氣,一邊出聲抱怨:“它們怎麼還追啊,真討厭!呼呼,都不累的嗎?!呼呼……”
李世民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長孫無憂要氣死了:“你不要笑了!呼呼……這都什麼時候了?!火燒眉毛了!”
李世民從沒見過她這等模樣,笑的幾乎停不住。
長孫無憂氣得連馬蜂都顧不上了,大喊一聲:“你還笑!李世民!!!”
李世民終於止住笑意,反手拉住她手腕,手臂發力將人帶到背上,背著她穩步向前。
少年的肩膀尤且帶著稚氣,卻也已經足夠讓人棲息、給予溫暖,長孫無憂猝不及防,“啊”的驚呼一聲,再回過神來之後,臉頰不禁慢慢紅了,拳頭在他肩頭錘了一下,又悄悄摟住了他脖頸。
又跑出去不知道多遠,身後如影隨形般的馬蜂終於沒了動靜,李世民停下腳步,長出口氣,稚氣未脫的少年和少女一道躺倒在了軟綿綿的草地上。
長孫無憂聽見他躺在自己身邊大口大口的喘息,那呼吸聲一起一伏,恍惚間燙熱了她的臉。
她想看看他,又有些窘然,不好意思的咳嗽一聲,用肩膀撞了撞他:“喂,你累不累?”
李世民一邊喘息一邊道:“你背著我跑二裡地不就知道了?”
長孫無憂:“????”
心頭剛剛冒出來的那點旖旎瞬間消失不見,她扭過頭去對他怒目而視:“李世民!”
李世民又一次笑了起來,笑完之後他轉過臉去,微微向前探頭,迅速在她唇上輕輕一啄,一觸即分。
長孫無憂猝不及防,神情有轉瞬空白,而李世民則徹底的側過身去,枕著自己手臂,眸光柔情而真摯:“背著你的話,走多遠都是不會累的。”
長孫無憂又窘又羞,心慌意亂,少女的驕矜使然,又恥於表露內心所思所想,便隻翻個身躺正身體,抬頭看天,慢吞吞的對著手指,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說了聲:“哦。”
表麵上如此表現,然而她心裡終究是歡喜的,唇角仿佛遭受到某種感召,悄悄翹起一線,她有所察覺,慌忙將其按了下去,好像那歡喜是瞞著世人偷來的一樣,不能公之於眾。
李世民枕著手臂,神情悠閒,笑微微的瞧著身邊稚氣未脫的少女,看她明亮的眼睛時而看天、時而看雲,唯獨不看身邊近在咫尺的自己。
長孫無憂被他看得羞窘,不多時,又惱怒起來:“你總看我乾嘛!”
李世民順勢往旁邊一滾,仍舊枕著手臂,抬頭看雲,吹著口哨,語氣輕佻:“你管我呢!”
長孫無憂反手拐了他一下。
李世民低低的笑了起來。
他們一氣兒跑出去四五裡路,這時候就著陽光、一道躺在鬆軟的草地上,誰都沒有說話,帶著暖熱燥意的微風徐徐拂過,二人都有種時光正好的怡然感。
長孫無憂頭頂還佩戴著帷帽,因著方才那一躺,這會兒已經歪了,一縷發絲夾在帷帽縫隙裡,轉動脖頸時帶來些微不適。
她歇的夠了,便舒一口氣,鼓著嘴巴伸手去摘頭頂帷帽,腰間正要發力坐起身來,耳畔忽然傳來幾道熟悉的嗡嗡聲來。
長孫無憂身形瞬間僵住,毛骨悚然,定睛一看,便見零星的幾隻馬蜂不知什麼時候追了上來,在相隔一尺距離的半空中不懷好意的盤旋著。
她嚇了一跳,腮幫子鼓著,那口氣兒都不敢往外出了,小心翼翼的動了動腿去踹身邊李世民——你快想想辦法啊!
李世民滿臉無奈:“都離得這麼近了,想跑也來不及啊!”
長孫無憂驚恐大叫:“你不要說話啊!”
就在此時,那幾隻馬蜂像是找到了目標一樣,不約而同振翅撲上前來。
長孫無憂驚呼一聲,下意識想拉著身邊人再來一場逃亡,哪知道旋即便被人按住肩膀,身體受力,順勢倒在草地上。
下一瞬,少年猛地覆了上來,衣袖小心遮住她麵龐,用身軀將她掩蓋,護的嚴嚴實實。
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味,溫暖而乾燥。
長孫無憂躺在他身下被遮的嚴密,不露半分肌膚,仿佛是被庇護在一方天地裡,風雨不侵,寒霜不至。
這方世界裡沒有任何色澤,沒有任何聲響,空蕩蕩一片,隻有她自己的心跳聲不間斷的在耳畔響起,越快越快,越來越急。
咚,咚,咚。
世間哪個少女不希望自己被人珍藏愛護呢。
更彆說她八歲就沒了父親,沒多久又被異母兄長驅逐到了舅家,她也很希望自己能被人捧在手心珍愛,有人與她風雨同舟。
十三歲的長孫無憂很慶幸自己能遇見十六歲的李世民。
少年的肩膀雖然稚嫩,但也已經足夠為她遮風擋雨了。
顧不得什麼馬蜂,甚至於忽略了被馬蜂蜇到後會有的痛楚,長孫無憂伸臂緊緊抱住心儀的少年,埋臉在他懷裡,更咽出聲。
李世民被她抱得身體微僵,旋即又聽見她低低的啜泣聲,心頭刹那間湧起萬般憐愛。
馬蜂的轟鳴聲業已消失不見,他半擁著懷中少女,慢慢翻一個身,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讓她將心內翻湧的情緒發泄出來。
長孫無憂默默哭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再想起李世民才是為了護住自己被馬蜂圍攻的人,神情便有些窘然與歉疚,淚眼朦朧抬頭去看,便見他正側躺在自己身邊,以手支頤,左側脖頸上鮮明的一個紅點,較之周圍肌膚明顯的隆起腫脹。
她又是心疼,又是歉疚,趕緊從香囊裡取出隨身攜帶的藥膏,小心翼翼的幫他塗抹。
李世民順勢側了側脖子,讓她多塗幾層。
長孫無憂塗藥的動作極為輕柔,連詢問的語氣都分外舒緩:“還疼嗎?”
李世民把脖子回正,理直氣壯,超大聲道:“這還用問?疼死了!”
長孫無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完又忍不住推他一下,攜手站起身來:“趕快回去啦!離開這麼久,太失禮了,且這傷處還是要找大夫看過才能安心。”
李世民不甘心道:“先回去看看,我非得把那一窩馬蜂燒了不可!”
長孫無憂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快消停點吧,脖子都腫了呢!”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分辨了方向之後動身折返,沒走多久便遇上李淵派去找他們的人了。
這地方跟目的地相隔好幾裡路呢,單純靠腿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李世民沒有推辭,同長孫無憂各選了匹馬,一道揚鞭折返回原處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