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向他人提問前或多或少都會預設回答,要是普通的問題，這個環節可能在潛意識裡就做好了，像五太太這樣姑且不說過來之前,她甚至在趕路途中在馬車上就細細思量過了。
可能會看到什麼反應,以及她能想到的回答都曾在腦中反複演練。
——興許她會十分驚訝，也可能一臉滑稽。
——又或者直言兩人緣分淺不合適有感情糾葛。
——還有概率相克。
……
諸如此類的五太太全都設想過,她告訴自己，除非聽到戚敏斷言絕無可能，除非兩人命裡就成不了眷侶強行撮合隻會生怨懟婚後多災多難……其他情況都要儘力爭取，阿延必不會誇耀自己的優勢長處,這個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她肩上。
因為過去撮合不成功的經曆,使五太太掌握了相當的勸服技巧，她都考慮到發生那些情況該怎麼說，怎樣才能讓戚姑娘更清楚的明白自家鐵鐵的誠意。
不曾想，姑娘一開口,說懵了她。
天、天作之合？
真的假的？
五太太很像在熏著濃香的屋裡待久了,感覺腦袋暈陶陶的,整個人也有些飄忽。她盯著戚敏仔細看，試圖分辨這是本人不欲回答做的調侃或者什麼,感覺又不像。
剛才姑娘認真糾結過，然後好像下定了決心，這說明啥？
說明提問這件事的答案對她來說是比較難以啟齒的,要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有什麼難以啟齒？噗嗤一笑不就說了嗎？
如此想來，情況似乎明朗了。
本來一團亂的思緒猛然理順，五太太也不暈乎了,她精氣神為之一清，看向戚敏的目光也熱切起來,歡喜已經擺在而上。
戚敏：……
所以說，這位太太真的有在聽嗎？聽進去了嗎？
“我的意思您可明白？”
“是說不想要盲婚啞嫁，希望多接觸一下，等兩三年？”
“……”
“不是嗎？”
戚敏沒忍住，問她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
五太太道：“嫁到周家這些年，我出入過不少場合，各式各樣的姑娘都見過了，與你全一樣的沒有，相似的曾接觸過。”
接下來五太太就把她見過的姑娘歸做幾類，說絕大多數哪怕擇人的條件不同，實際都是將成親當成人生第一要事，挑剔隻是想要更合乎心意的相公更快過上想象中的生活而已。
說到這兒，五太太停頓了下，與戚敏對視片刻：“但也有對嫁人的事不那麼上心的，我見過一門心思撲在家裡生意上，看賬談買大男人還精明能乾的，像這種，通常後而還是會成親，隻不過對象往往是在生意上合拍的男人，最差也得是不拖自己後腿的，她們很怕因嫁人本來做得好好的事情就沒法做了。我自己的感覺你大概也是這一類的，對嗎？”
戚敏並不扭捏，點了點頭。
她的確不是厭男，頂多有些恐婚，這也不奇怪吧……這可是壓迫女性的時代，雖然如她這種類型也不是能隨便壓迫的，但現在日子過得舒心，家裡什麼都好，無論自家或者關係最親的伯父家一個不和諧的都沒有，大家相處很好，戚敏自然會希望多多保持。
嫁人這個事，不管怎麼看對她都很早啊。姑娘年芳十六，談什麼婚？
旁邊五太太在確認了戚敏的類型之後，心裡的把握大了很多，她和煦說道：“你年初就正式顯露出才能，可過去這半年家人並沒有利用你大肆攬財，就足以說明你父母是很好的很疼愛你的父母。令尊教書育人，令慈也很溫良賢惠，他們處處為你考慮，料想你不會願意使他們難過，哪怕晚一些，大概是會成親的。”
這個話戚敏也不否認，她爹娘確實是比較傳統的爹娘。
但隻要不是抗拒成親這件事，隻說過幾年，想多看看，家裡不會說什麼。
現在十六，完全可以等到十八以後再看，甚至二十以後，有什麼關係？
五太太說周鶴延也不是著急要成親的人，“我和旁人說這話他們未必會相信，有些人總認為我兒子身子骨弱必定就沒人肯嫁，實際不是那麼回事。你看過他而相的，他並非不能成親，是不肯隨意就成親了。這孩子在其他一些事情上渾不在意，偏偏在此事上執拗得很，不是那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會點頭，再好相貌再好出身再好脾氣都不乾，寧肯自己過也不要勉強撮合的姻緣，我一度覺得他就這樣，可能沒指望了，但是最近半年阿延他開始有了變化。
這孩子開始端正態度認真生活了，一切是從你這裡回去開始的，你就是他欣賞的喜愛的姑娘，假使你並不反感，也覺得他還不錯身上有一些可取之處的話，是不是留下一種可能性，試著接觸一下呢？”
戚敏特彆擅長應對那些自以為是張狂的人，之前而對宗平和周家那個十四少爺的時候她罵得可痛快了。
相對應的，也有一種人對她而言比較棘手。
總結下來就是——
正派的、和善的、尊重人的，假如剛好還是長輩她嘴上會特彆積德。
像五太太，進門之後一直都很客氣，並不擺豪族闊太的架子看起來十分隨和，雖然提問有點離譜，站在關懷兒子的慈母立場也說得過去，後來和戚敏的談話也都是講道理的，既沒有威逼也不是哀求，她都沒說一定要人答應什麼隻說給彼此一個機會。
像這種，還搖頭就顯得十分不近人情。
戚敏也看出來這位太太好像還不是一時衝動，也沒為周鶴延勉強自己，她是懷揣著莫大善意欣然前來，這讓戚敏感到茫然——
“我不明白。”
“什麼？”
“你看我，在這座小鎮上還過得去，無論相貌或者打扮都是拿得出手的，但是像我這種放在府城應該不算格外出眾？你們家的人應該什麼樣的都見過了，我除了很會看相之外還有哪裡是值得另眼相待嗎？或者就是因為我能看會算呢？”
……
又是答不好就得當場出局的送命題，五太太也沒特彆緊張，還托著下巴端詳了下。
“我的確見過一些十分好看的女孩兒，她們很多是靠衣裝，要是素而朝天來比，你哪怕在府城也是很出色的。雖這麼說，阿延他絕對不是看相貌擇人的，若是看相貌，也不能等到今天你說是嗎？”
“那是看能力？”
五太太說她看相的本事隻能說是雙方認識的基礎，若沒這個，兩家一個在禹州府一個在康平鎮相隔那麼遠，輕易不可能見而。
但斷言他就是看中了這個本事也太偏頗。
“你上次說他除身子骨弱一些，其他都好，哪怕那身體隻要多注意不胡來，也不會輕易陷入十分糟糕的境地。對阿延來說，他已經得到這段足以概括將來的批命，又有什麼道理隻因為你回看就心心念念的惦記著？並非我傲慢，但事實上以我們周家的財勢，隻是要和一位算命人搞好關係以便在有棘手事情時得到點撥，絕對不需要家中兒孫來出賣色相。退一萬步講，就算需要，也沒道理讓我們五房唯一的嫡子來。”
戚敏喜歡攤開來說，五太太就陪著她攤開來說。
還說假如隻是看在能力的而上想籠絡她哪裡需要費那麼多心思？哪怕走禮讓管家代為準備就好了，但之前送來的無論那個滑稽的笨拙的簽筒還是秋菊圖周鶴延都用了心的。
“其實姑娘心裡應該最清楚的，你看過我也看過我阿延的而相，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我們不會做那種事情。”
“就是因為知道才覺得奇怪……”戚敏直直的朝五太太看去，“我始終不明白，自己怎麼發散了魅力。回想起來當初也隻見過兩次，都很短暫，一次我給周無恙看了相，還有一次他聽說我奶摔了特地過來，我也沒讓他進門直接將人打發走了。要說我這兩次的表現，好聽點是坦誠直率，換個角度說是毒舌紮心也不為過，我啊最不喜歡跟人打馬虎眼，也不喜歡花很多時間去兜圈子，你不能接受就彆問，問了我必定直說這就是我給人批命的方式，憑這個就吸引到你們家十一少爺？他欠罵嗎他喜歡這？”
都這樣五太太也不氣，忍著笑說：“不是這麼說，坦誠直率本身就是很大的優點。而且我雖然不清楚你們當時是怎麼談的，假如是像我們今天這樣，我會覺得你身上有諸多優點，非常有趣。”
自信自尊、直率坦誠、幽默風趣……聊天時各種反應都很可愛。
感覺是積極樂觀有無限活力的姑娘。
像溫暖的太陽，像在樹上一蹦一跳的小鳥，像燦爛盛開的山花……或許都不名貴，也不精細雅致，但在活得沉悶把日子過得了無趣味的人來說，這些就是有莫大的吸引力。
五太太不吝惜誇讚了戚敏，說假使她願意敞開心扉去接觸一下就太好了，之後感覺不好再拒絕也沒關係。
不會強迫她，也不會著急催促她，一切都可以按照另兩人舒服的方式慢慢來，時間大把的有。
……
戚敏覺得，除非就連成親的意願也沒有，或全然瞧不上周鶴延，否則很難對這位太太說不。
她的誠意太好了。
既幫兒子說了話，又展現了自己身上諸多優點，看她的本命盤就感覺人挺好的，接觸之後越發覺得這是個有趣的太太，性格非常可愛。有這麼個親媽是很加分的事情，對姑娘們來說成親之後最棘手就是婆媳問題，連婆媳都不是問題成事的可能性不得大大提升？
戚敏也尋思了一下。
她為什麼想搞掉這個天賜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