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戚敏氣惱的這個男人其實已經不好過了,晝夜起伏的溫差令他吃不消,哪怕在家裡也是手爐大麾不離身,凡出房門必將大麾披上,回房必有毯子蓋膝,邊上擺著熱茶時他會拿手去貼著茶碗這樣便能令冰涼的手指暖和些,要走動不方便端茶的話就必定揣個袖珍手爐……
得虧家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體弱畏寒,要不然,就這做派比府上的姑娘們都還要講究還要金貴。
姑娘們還會刻意在大霧天進園子裡晃悠,看周圍霧氣縈繞就假裝自己是在仙宮,似這種消遣從來都同十一少爺無緣,甭管是雨天或是霜雪天,他至多站在簷下看看,還得全副武裝。
往年每到這個季節十一少爺看起來會比正常還要寥落些,跟前伺候的有時能感覺到他心裡不對外宣講的情緒,譬如向往還有不甘。
這一年非常特殊。
或許是被告知了自己的命運,也可能心裡有了支撐他就算放空自己出神的時候看起來都不一樣,偶爾流露出的情緒也從不安定不甘心變成另一種更常見更好懂的患得患失,那是心裡有人的男女都會有的反應,就算天子驕子也逃不脫,他一樣會去回味過去的美好記憶,品味其中的酸甜,幻想不在此處的心上人正為何忙碌,假設雙方可能有的將來……
這讓他感到溫暖。
但總有些時候人們會不可避免的直麵殘酷現實,冷風一吹,腦子裡的美好幻想散去,剩下來的就是不確定不好說,她沒有看不起你,但這不足以另兩人修成好事,促使一個人將未來完全托付出去的理由絕對不會是看得起和不討厭。冷靜下來這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
初嘗相思總讓人難以自拔,要是換一個人,放縱自己在這種情緒裡麵其實會很誤事,每天你都會感覺時間搜一下就過去了,自己除了走神還是在走神似乎一事無成。
周鶴延卻沒有這方麵的煩惱,他在純依靠腦力的事情上效率奇高,能在半個時辰裡看完彆人一整天才能看完的賬冊,每天隻需要少少精力就能把需要他掌眼的事情全部過完,至於讀書寫字的時候,一心兩用不礙事的。
周芳晴因為隨五太太去過康平鎮,同他們親近了些,近來探望過周鶴延兩次。
人一來便問:“十一哥你對敏姐有念頭嗎?”
周鶴延做好了被關心身體的準備,不想她直接問出了這,一時間感到意外。不過很快人從容應對過來,既沒說有也沒說沒有,而是積極正麵的評價了一番戚敏此人,大抵是講她是格外不同的女性,非常出色。
周芳晴聽了就笑,噗嗤笑。
問她笑什麼。
她說:“說個是能要了你的命,非得拐這麼大彎兒。看在咱們是一家人份上,妹妹我給你個建議。姑娘們呢分很多種,你看那種靦腆害羞的女孩子,因臉皮薄通常不能逼急了,否則會躲得讓你找不見,對他們你循序漸進慢慢示好沒什麼問題。這個辦法用在戚敏身上恐怕不行。”
周鶴延看向她。
周芳晴得意說道:“都說十一哥很有才智,人也通透,卻不了解我們姑娘家。”
“我也沒想去了解你們姑娘家。”
“是,你就想知道戚敏,那就說戚敏。第一她是個很有本事的姑娘,和我們這種人生一眼能看到頭,等到年紀就嫁人然後相夫教子的不同,她的人生是可以預見的波瀾壯闊,而現在隻是一個恢弘大戲的開篇。像這樣一個人,她的身邊會少了欣賞她仰慕她的男人嗎?明裡暗裡向她示好的月月有,有好多個,沒點特彆都沒辦法和彆人區分。
你心悅於她卻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可以換位想想,總有人也在暗暗心悅著你,你會隻因為姑娘們深情執著就許愛與她?那你怎樣會被一個人吸引?怎樣會放不下對方?雖然任何人有不同我想在這種事情上的道理都是一樣的吧。”
的確。
所以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有時候太簡單一件事,身在局中的人就會看的很複雜。局中人因為一些顧慮畏首畏尾躊躇不前的時候就在失去機會和主動。
周芳晴還沒說完,她又道:“總之你得給她留下個鮮明的印象,還是不令人反感的那種印象,我之前和她閒聊時也說起過類似這方麵的事情,感覺她是個有些矛盾的人。”
“怎麼說?”
“她這個人,不信邪的同時又很在意自家人的感受,獨立的同時其實也有依賴心,喜歡錢的同時又不熱衷於撈錢,不排斥成親的同時很排斥基於此可能帶來的麻煩事……”周芳晴托腮,回憶著說,“要讓她點那個頭其實很容易,但沒有幾個人能夠真正做到。秘訣很簡單,隻要你願意給她一些旁的男人不肯給的,並且使她相信你能夠說到做到。”
“隻是這樣?”
“你以為呢?”
周鶴延心想他以為首先要傳達心意,然後讓對方感受到被尊重理解建立起一個特彆的關係再考慮之後……周芳晴好像領會到了,湊近一點直勾勾盯著他問:“你該不會準備用很長時間來文火慢燉把心意煨進湯裡?這招對戚敏不好使哦。要是每天都閒著沒什麼事的那種姑娘,的確會因為身邊男子一個小動作就反複思量,你三不五時來個小動作就能令她時時牽掛著,敏敏那麼忙,她要見太多人替人解決太多麻煩事了,根本勻不出那個功夫給你,文火慢燉用在她身上太寡淡了。
根本不需要留很多時間讓她了解你,她看過你麵相,本來就很了解你。十一哥要是真有那想法,目的性得更強一些。
對這樣的大女人,喜歡就得說喜歡,還得不含糊的誠懇的說,得明明白白把心意剖給她看。”
周芳晴說這一堆,給任何人聽了都感覺是讓衝立刻衝,最後她說可以等個好機會倒也不必突然尷尬開口,畢竟戚敏看起來很不願意早成親。周鶴延本來也做不來直接遞封信去就把什麼情況都挑明的事,無論是之前同母親的談話或者這時同四房堂妹的,他都從中獲取了許多信息不假,但具體怎麼做,先如何再如何從來是他自己想的,他不是個固執的聽不進任何建議的人,也不是個聽彆人說風就是雨隨波逐流的人。
或許是這孱弱的身體塑造了他,過去二十年他一直專注於同病痛作鬥爭,便由此養成了專心致誌的習慣。
同輩的兄弟有一些經常覺得精力不夠用,擺在麵前的事情很多經常難以取舍。
周鶴延從沒有過這樣的困擾,在他心裡有個明確的排序,什麼先什麼後,最重要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的事情是什麼他很清楚。
這是一個看起來並不具有很大威脅性的病秧子,他和金子熔其實可以稱得上戚敏接觸過的兩位天驕,雖然各方麵都很不同,這是兩個注定會掀起大浪這一生不會平凡的家夥。
金子熔經常還會表現出進攻性,他對彆人的言行十分敏感,隻要感覺到冒犯就必定會有所反應,可能當場翻臉,也可能當場策劃陰謀詭計。
周鶴延沒有這樣的攻擊性,確實周家很多人都怕他,避讓著他,卻不是因為他脾性不好難以相處,不親近他是覺得走太近會被帶衰,有些人始終覺得周鶴延是打娘胎裡帶著病氣的,同他走得近了就沒好事。還有也怕相處的時候他又犯了嚴重的病牽累自己,以及周鶴延那雙眼睛太明白了,看誰都好像能看進心裡似的,在同他個人感情無關的事情上,他簡直是個大通透人……
世人多渾濁,又怎麼會願意靠近一麵能照出各種臟汙清清透透的鏡子呢?
周鶴延的形單影隻絕不是他脾氣多壞手段多辣,相反,因為常年直麵生死,總在鬼門關前轉悠,反而使他看得很開,彆人在意的很多他不在意,彆人計較的很多他也不計較,這個人很少會感覺被冒犯,他隻在極個彆的事情上敏感,多數時候都很寬容。
可你要是覺得這就是個好揉搓的人也大錯特錯了。
在意的東西越少,他對自己在意的那一兩樣往往就越執著,他能將全部的專注力放在上麵,為嗬護心愛得人事物會主動去剪除危險掃清障礙。
真要說起來,周鶴延其實不需要誰指點,他總會想明白,總會找到正確的路,隻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五太太很擔心兒子這麼慢吞吞的被人捷足先登了,其實也大可不必。
沒有明確的競爭對手時人總是會隨著自己的節奏做事,但隻要對手出現了,他也會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迅雷不及掩耳的把對方淘汰出局。
沒有競爭者時,文火慢燉熬煮入味。
有了競爭者就先淘汰掉對方,再繼續文火慢燉熬煮入味。
至於說這場談話,雖然過程中周鶴延都在洗耳恭聽,聽得認真急了,但他也就是接收了其中一些自己沒能捕捉到的信息,從姑娘們的角度重新思考了這個問題,稍微調整了自己。
聽完周芳晴講課,周鶴延問出了他從剛才就在疑惑的問題:“為什麼同我說這些?”
“還不是我哥不爭氣!”
“你說阿彧?”
“除了他還有誰?還能有誰?我之前在康平鎮和敏姐相處挺多,覺得就算晚那麼點她遲早還是會考慮這個事,既然遲早要說親,便宜彆人不如便宜咱們家,我回來就把這事說給哥哥,讓他改改那一身臭毛病,學學好,修點德行。”
“咳。”
看周芳晴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
阿彧必然是拒絕她了。
戒女色修男德他辦不到。
“因為阿彧辦不到就想到我麼?你覺得我可以?”
“說實話嗎?”
“實話是?”
在周鶴延的目光注視下,這個四房妹妹害羞表示她也不是相信十一哥的為人,主要還是相信他這個不太得勁兒的身體,畢竟花天酒地也需要身體條件支持,像這種少穿件衣服都會著涼,一著涼活像害了大病經常要十天以上才能好的,修修男德也不壞,延年益壽是不是?
周鶴延覺得他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四房這個妹妹。
至於周芳晴……
已經嘴上留德了,自從和戚敏接觸過後她整個人脫胎換骨,就剛剛這話如果是對戚敏說才不會這麼委婉,周芳晴想說彆人找女人那是尋歡作樂,他周十一少找女人活脫脫就是良家少男被妖精吸□□氣,白給行為。
他這個人,能好端端活到今天足以說明本人自製力多強。
為了活命自己應該就知道修身養性戒/女/色。
從這個角度看,這活脫脫就是優勢啊。敏姐想要的有腦子會想事講德行不盲目自大知道什麼叫尊重的男人十一哥應該可以滿足,不過他成也身體敗也身體,周芳晴不確定這個破爛身體能給減下去多少分。
但總歸可以試試嘛。
雖然回來的路上和五嬸為爭敏姐暫時“恩斷義絕”過,既然親哥扶不起來,縱觀各位適齡的堂哥比較有競爭力的好像就是十一哥了。
他娘有心,本人有意,家裡有條件。
大可以衝一把試試。
……
這麼接觸過兩次之後,這對堂兄妹的關係居然近了不少。真彆說,即便在一個大宅子裡住著,周芳晴原本對周鶴延的了解甚至不比戚敏來得多,他們不熟,一點兒都不熟,對對方的印象很多都建立在偶爾一次見麵和道聽途說上。
這個偶爾一次的見麵通常是在過大節時,在老爺子老太太那裡,孫輩到長輩麵前總會偽裝。
至於道聽途說,必定沒個好話。
家裡人對周鶴延的態度一直比較複雜,通常是既可憐他又羨慕他。可憐他生來似乎就是個短命鬼,又羨慕周五爺和五太太對他寶貝的程度,老太爺老太太疼他那勁兒。
五房就這麼一個嫡子,哪怕周鶴延活著每一年都在渡劫,但隻要他活著,處境就比家裡絕大多數人好太多了。
沒人和他爭,將來五房那份總是要傳給他的。
便基於此,家裡人提到他能不講點酸話?
受這個環境氛圍影響以前周芳晴對他也有一些偏見,這兩次接觸過後才感覺十一哥竟然意外的好相處,他不像有些哥哥在任何場合都要出風頭,搶著說話,不給彆人張嘴的機會,十一哥很願意聽彆人說,聽的時候還很認真,讓人感覺特彆的被尊重。
周芳晴和她親哥關係很好,回頭就把自己曾經的誤解和近來的發現分享給了親哥周彧。
周彧聽罷,嗤笑一聲。
“我的傻妹妹誒。”
周芳晴恨不得踹他一腳:“誰傻?你說誰傻?”
“你啊。”
“我怎麼傻了?你說!你不說清楚看我不找阿娘告你一狀!讓你後麵半個月出不去家門!”
周彧再次感慨之前不敢讓妹妹去康平鎮的,她學壞了:“我說你傻自然是因為你也不過看到他一麵就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全貌了。你說他肯耐著性子聽你講話肯尊重你,不像我們聽個頭就開始斷話瞧不上你個小女孩的評斷……他周無恙要是這麼好性子,能氣壞了五嬸那麼多回?我同意你說他脾氣好,他脾氣屬實好,就沒怎麼見他動過氣,可那家夥也不像你說的,我總覺得他其實是個傲慢的人。”
“傲慢?你說你自己吧?”
周彧對這傻妹子翻了個白眼,一邊在旁邊食盤裡挑他喜歡的零嘴一邊說:“我可是常年混在那種場合的,見過的人不比你多?彆的不行我看人還是很有心得。你想想,一個人要怎麼才能從不失態?是他善良他脾氣好?你不善良?你怎麼做不到呢?在我看來再脾氣好的人都會為自己在意的人事物爭辯,從不爭辯就是沒聽過耳不曾上心,他在聽我們說話,其實隻是看起來在聽,這不是傲慢?
之前五嬸同咱娘抱怨說他油鹽不進還不敢逼你忘記了?
你和他聊著感覺好,覺得格外被尊重要我說隻不過你聊的是他感興趣的事,不信你去說點他不感興趣的試試。”
周彧自信給妹妹潑去一瓢冷水,結果萬萬沒想到周芳晴還挺喜的,說那也好。
“你又看走眼了還美呢?”
“哥你不懂,你就煩人。”
明確了她和五嬸不是一頭熱,十一哥真就有那個心之後,周芳晴覺得她可以做得更多。怎麼說呢?讓十一哥時常去和敏姐通信總不現實,他倆要聯係還得有個由頭,自己則不同,周芳晴自認是戚敏的朋友,他們都是姑娘家,哪怕一個月傳十封信也不會怎樣。
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要是真的一個月傳十封信去敏姐絕對會煩死然後寫信過來和她絕交。
周芳晴覺得每個月兩封就差不多,搞好關係,有機會就提一提十一哥,沒機會就不提了以後找理由請敏姐過禹州府來做客。
周芳晴絕想不到還沒等到她幫什麼忙,周鶴延自己已經很成功了。
怎麼說呢?
雖然周芳晴口中的戚敏也是她以為戚敏的樣子,不敢說全部都對,但那個攻略還是很有可行性的。戚敏因為一門心思都在搞事業和瀟瀟灑灑過日子上,對彆人的好感比較遲鈍,不太能準確接收。這也是職業造成的,她算命準嘛,從揚名一來就被大家所惦記,不足一年的時間裡已經有很多家來示好過,結果當然是戚敏的花式拒絕。
到後來發展到,假如有人想讓戚敏給批個命,但她沒那個意願的話,也可能來示個愛。
有攻略說,如果一定想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同時本人抗打擊能力又特彆強無論聽了多離譜的話都能頂得住,可以試試去求愛。
以前對戚敏求愛過的每一個,幾乎都被正麵損過。
她損人可不是空口就來,每一句都是有憑據的。
你看宗平,再看那個炒貨店原繼承人李耀發……都是來提了親事之後慘遭扒皮。如果特彆想深入了解自己,又預約不上,去求愛就是捷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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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流傳出來的笑話,但真的有人去試過,也真的得到了慘遭痛擊的結果。
又因為這些憨批,戚敏對這回事更麻木了。
彆人誇她,是恭維,想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