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讓家裡人同意的事情。
但周鶴延看出來了, 或者說他不是通過看,是依據對戚敏的了解。戚敏身上有個有趣的特質,一方麵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關係親近的人去碰壁, 這使她總會在身邊人選錯路的時候直言相告;另一方麵她不傾向於替他人承受壓力或者指責, 於是在另一種情況下,比如當前的幾個選擇難論對錯, 隻會將未來導向不同方向,各方自有優劣……這種時候哪怕關係十足的好,她最多做到什麼程度呢?最多提醒你一下不同的選擇可能引發什麼結果,怎麼選還得本人看著辦。
體現前一點的, 比如戚鴻的退學事件。
那次興許是看到他苦讀無結果的將來, 戚敏完全展現了立場,覺得哥哥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至於後一點,就太多了,比較典型便是周芳晴同金子熔的事。那時候四房的不止一次請教她, 戚敏怎麼做的?
就和他們聊金子熔, 把這個人好的不好的全扒開說了, 告訴她人本事大將來會有作為是真的性情寡淡對敵人毫不手軟隻恨不能斬草除根也是真的,他就是雙標, 就是極端,就是和時下推崇的君子形象截然不同,把這些都說清楚了做決定是周芳晴自己的事。
她沒有建議, 而這個決定引發的任何後果。
無論是放棄之後將來看到對方取得的成就後悔了,還是喜結連理之後發現原來自己還是需要嗬護恨不得沒嫁過他……
彆管哪種吧,都是自己選的路, 好賴一早就說清楚了,怨不著她。
周鶴延之前也推敲過, 這種性格,能說她冷漠嗎?恐怕不能。要真冷漠也就不會熱情的幫助了身邊那麼多人,鮮少主動去提什麼回報。
因為周鶴延社交活動少,也沒幾個時候出門,他有大把的時間去想事。
他的結論是什麼?
他認為這是戚敏的智慧。
強大的能力可以催生出絕對的話語權,隻要她想,有辦法讓彆人都聽她的,對此放任沒有克製的話,多幾個年月等習慣了擺布彆人,逐漸會變成一言堂的“暴君”。
戚敏很顯然不想做“暴君”,她把自己定位在參謀者,而不是決策者。
很多她認為不要緊,哪怕犯錯也不會產生什麼嚴重後果的事,甚至會即便看到也不說。這麼做似乎是為了讓人依然存著警惕心,保持觀察和思考,避免因過分依賴她而放棄了使用自己的腦子。
當然肯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懶。
懶得操心太多。
不想扛著彆人走路。
她這一特質在今天又體現出來,聽戚敏說想一同出門也不是不行隻要他能靠自己說服全家,讓周家同意。
聽到這話周鶴延至少讀出一點——
這不是個非對即錯關乎生死的選擇。
這就意味著,哪怕邁出這步要吃些苦,自己不會隨便死掉。知道這點就足夠了,周鶴延不想再去分析更多,概因心裡隻有一個聲音:同她去。
*
果不其然,針對周鶴延說他準備隨戚敏一起去京城看看這回事,周家人的反應相當一致。除了已經過了那勁兒的周芳晴,彆人的第一反應全是懷疑自己耳背聽錯了。
“啊?我聽見了什麼?是我聽錯了嗎?”
“延兒說要去哪兒?”
“……京城?”
“京城?!”最初的懵逼結束,有人坐不住了抬高聲量問他,“你知道京城是個什麼地方?在這個時候這個月份你去京城???”
“太子太孫那個事情還沒完全結束,又要到天寒地凍的時節了,這可不是外出的好時機。”
“我最多能接受春回大地之後,現在不成。”
“春回大地了也不成啊!太遠了,阿延啊……你爹娘可是隻有你這一個兒子,以身犯險之前你想想他們。”
彆人急死了,卻沒聽見五房的吭聲,扭頭一看,五太太皺眉盯著自己兒子:“哎喲你盯著看管什麼用,也說說他,讓他打消了這荒唐念頭。”
五太太還是沒有附和他們,當然也沒欣然應允,人站起來,吩咐說:“你跟我過來。”
這是談話去了。
母子兩個私下談了什麼無人知曉,隻知道半個時辰之後當娘的鬆了口,自己鬆口不說還幫著說服了周五爺。
五房夫妻一同意,好家夥……其他人不尷尬了?
剛才還拿“你可是你爹娘唯一的兒子”來勸,現在隻有這一個兒子的那兩口子覺得雖然不舍雖然會牽腸掛肚但他們可以放人出去,他倆這麼想,彆人能說什麼?
兄弟或者妯娌都勸了的,大意是說雖然你們五房寵著這寶貝不是一兩天了,過去也是儘量滿足他,這次真要好好考慮一下。
不是彆的問題,是真的太苦了。
出遠門太苦了,尤其還是在入冬之前從南走到北,上至京城。
他那身子骨,怕吃不消,病倒在途中怎麼說?
“所以我吩咐給他準備去了,一二輛車不夠,得多捎些東西。”
“……問題不在這裡啊!他身體不好,你帶再多東西吃不消還是吃不消,怎麼就不明白呢???”
說出這話以後,她們發現五太太本來頗有生氣的臉垮下來了:“那是我親兒子,我能不擔心嗎?我擔心死了。你們看我大冬天裡幾時放過他出門?這次沒辦法,得放他去,一定得放他去。”
“為什麼?”
還能是為什麼?
因為戚敏這次一定得去京城,推不掉也拖不住。為什麼她一定得去?因為要見她的是權貴,是禹州豪族的周家也不敢想的那種權貴。戚敏她不止是能掐會算的女神仙,還是個未婚的年輕姑娘,她此番不會風平浪靜就結束輕輕鬆鬆就回來的。
五太太想到了京城勳貴強取豪奪,便明白了兒子在想什麼。
遠上京城有太多不確定,都是他厭惡的。
不去呢,在家裡待著固然安全一些,但不安穩,可能茶不思飯不想白天吃不好夜裡誰不想,那該犯病也是會犯病的。
這還不打緊,阿延應該會更怕一件事——
怕他什麼也沒做,也沒有辦法做,局勢又變了,全部事情和他想的都不一樣,而最壞的情況是戚敏會被困在京城。
理智會說,隻要她想走,應該會有辦法,世間的事她都能應付難不倒的。
可這種時候理智不好使。
周鶴延的確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很會審時度勢,心智成熟。可這種時候分析那些沒用,他心裡的聲音就是一起去,周鶴延對自己的謀略有些自信,真碰上事他可以幫上忙,也可以替自己砍掉伸出來的一雙雙不安分的手。
確實身體不好,是個負累。
可戚敏也說過,多注意些,他可以比誰都活得久,而且周鶴延有頭腦有財力還有一點點令人妒忌的氣運,他自己對這趟行程是毫不動搖的,無論後麵將會經曆什麼,一定、一定要為守護她做一些事。
這態度顯而易見,五太太有那麼了解他。
看就知道周鶴延鐵了心,看就知道假如因為畏懼嚴冬害怕生病選擇了退縮就這趟戚敏改變了心意選擇了彆人,他才是真要心死,活不下去。
那是五太太絕對不想要的後續。
為此,她不得不給到這個艱難的支持,即便心裡有很多不確定,擔心得要死。寧可安排一整個車隊去照顧人,讓兒子帶上十個八個大夫出去,也得順他心意放其遠行。
五太太還幫著勸了周五爺。
彆人是這麼說的,但其實周五爺比夫人更快接受,可能就算先天不足他還是對兒子有極大期許,現在阿延一定想去,這趟又是去京城,京城那邊局勢的確不太穩,可他旁邊有戚敏在問題應該不大,可能會有困難,克服下來是個成長的機會。
保守行事安穩生活的確不是壞事,可堂堂男子漢,有本錢有才智,還有命格相輔,合該一展拳腳。
周五爺隻說務必顧惜自己,完事後全須全尾的回來,周鶴延應了,五房內部達成一致,旁人也就不方便說什麼了。
決定了放他去,就得鬨明白何時啟程還有誰一起。
聽說很快要動身,他們最多能有二三日的功夫準備,周家上下忙翻了天。不止是五太太自個兒,她把妯娌都拉來幫忙,女眷們指揮收拾東西,五爺則是提前傳了書信出去。
周家是豪商巨賈,禹州第一茶就是他們家,雖然說每年炒製出來很大一部分都整批出給各地老板由他們帶走自行販賣了。這也僅僅針對中低端的茶葉類型,比如天然的次品,采摘以及後續工藝中不慎操作風味略有損失的這些。上好的部分都是送到自家鋪子去專賣的,也因此,雖然他們家的鋪子不像其他有些商行的開得遍地都是,但在每一省都有,隻坐落在最繁華的大城,小城裡不得見罷了。
周家的茶葉鋪在精不在多,就這些鋪子,每年能掙到的錢卻比走量的次等品要多得多。
平時,他們雖然會為家裡的生意出謀劃策,鋪子那邊不太插手的,那是長房操持的部分。
這次還是為兒子,周五爺讓送茶葉的車隊把話帶出去,帶給禹州到京城一線所有鋪子的掌櫃,讓他們提前做些準備,以便兒子途經那邊停下補給,不止是水和食物的部分,重點還有藥材以及替換的衣物。
五爺安排這個能繞得開大爺那邊?
大爺得知人是一定要去,攔不住之後,也作了安排,告訴周鶴延有需要用錢的地方,隨時去自家鋪子支取,把賬記好就是。
思及之前聽夫人說過,那個明燈居士無論如何都覺得五房的阿延是周家最有本事的一個,現在不是將來也是,還有,五弟這一年多把藥膳坊的生意交給他了,周鶴延都沒怎麼去看過,竟然做得很好,盈利似乎相當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