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麼想,衣食住行是不是妥了?家裡給安排了整個車隊,該有的都有,另有十八位武藝高強的鏢師隨行,一路上經過大城可以到周家的鋪子去任意補給……
這個配置加上戚敏還能開天眼,途中可能出事?
不能吧。
至於到京城以後……
那誰跟她同去差彆其實都不大,那頭要見的是戚敏,之後走向何方不是彆人可以決定的。理智回籠的時候戚鴻還是講道理的,至少他已經充分意識到自己最初的想法有多荒謬。怎麼會覺得自己跟去能比周鶴延去好很多呢?自己跟去除了給妹妹幫點小忙之外什麼也辦不到吧,那些所謂的小忙周家隨從足以勝任了。
真就是火急火燎的去,迷之安慰的回。
問他們說了什麼,戚鴻沉思一會兒,感慨道:“這個周無恙的腦袋和我們真是很不一樣啊,怪聰明的。”
戚敏聽得隻翻白眼。
“我早說了……”
“那時候感觸不深,這次還有上次他為你們想出辦法來解決宗平……頭腦真是相當夠用。”
上次戚敏知道啊:“所以今天你們到底談了些啥?我當你是準備指著他鼻子罵的,結果竟然被擺平了?”
“因為看到了他智慧的閃光,我覺得他說得很好。”
“具體呢?”
“具體就是他說服了我,我現在充分認識到自己的確是個累贅了,要說隨你上京城的人選,非他莫屬。”
……
這關子賣得,讓戚敏都有了平時彆人求她多說幾句時的那種抓耳撓腮的滋味。
她金手指多數時候都很靠譜,唯獨這種時候,隻能看出戚鴻會被說服,最後一定是周鶴延與他同去,至於他怎麼說的,怎麼才能讓本來老大不樂意的哥哥鬆口……現在看來還不是簡單的鬆口,而是欣然讓步,他到底做了什麼?
可能是出於報複!
報複妹妹一次次嚇唬他,戚鴻愣是沒講,讓她回頭問本人去。
戚敏問了嗎?
那肯定是問了,她想起這出已是出發之後,是在車隊找到合適的地方暫停下歇腳的時候,坐了一路馬車的人正好也能下去活動一下,伸伸筋骨。
戚敏見著同另一輛馬車上下來,裹著披風穿得相當厚實的周鶴延,忽的記起來了。
想到就得問,於是她去問了。
已經過去幾天,周鶴延原本都把這事拋到腦後,經她提及,又回想起當日,咳嗽一聲含笑說道:“我真沒費什麼功夫,畢竟兄長實在是很講道理的人。”
“兄長……?”
“啊……唔,確實我似乎還略大些,可在我心裡……”
沒說完呢戚敏已經麵癱臉加死魚眼:“住嘴吧,跳過這個。你說我哥很講道理?還不是普通程度,是實在很講道理,你腦袋壞掉了?”
周鶴延當場為戚鴻正名,講自己不說假話,尤其不騙戚敏。“兄長說他不太方便,特地過府將我不甚清楚的一些你的事情叮囑過來,他說你在有些方麵比較堅持,不是隨意可打發的。我告訴他沒關係,正好我沒得選也被迫有了許多講究,料想你不會比我還要講究,這些人能照顧我,想來也能把你照顧得好。”
……
……
戚敏:=_=!
真會說話啊這家夥。
到他嘴裡,活像要砍人變成了關懷備至,龜毛挑剔變成在某些方麵有些堅持……老實說,在戚敏心中她雖然不特彆喜歡說話,卻不是不會,戚敏自問是個能說會道的人,她以前就沒少對宗平那種人使用話術,每一次都很成功。
即便她是個拿語言當工具,可以玩弄話術達成一些目的,聽到周鶴延這段還是麻了。
這家夥可真會給人臉上貼金!
明明對人並不熱情,在閒雜人等那邊都不太開口,到需要開口的時候居然這麼厲害嗎?根據他這種描述風格,戚敏大概可以想象那天他哥跑去周家見著人之後到底有多“儒雅和善”了。
“真難為你……”
“沒有,我很高興看兄長那麼緊張你,也很高興自己可以說動他。畢竟我實在沒有太多長處,除了還算富裕,頭腦也比較好用,並且有覺悟無論如何不要給你拖後腿,在需要我時會竭儘全力之外,就沒有更多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兄長願意聽我說,肯接受我的說法,太好了。”
戚敏:……
一旁端了熱水來送給他二人的的隨從:……
聾了!聾了吧?
少爺剛才說了什麼?
說他“還算”富裕,頭腦也“比較”好用,除了不給拖後腿就沒有更多可以拿出手的東西???
嗬、嗬嗬嗬。
這還是人話嗎?
這是禹州豪族周家嫡出少爺的心聲?
說他中肯是在侮辱自己,要說他謙虛……也有點過分謙虛了。真是甭管怎麼超凡脫俗的在中意的姑娘跟前都是一個樣子。
即便知道這點,想他平時在府上跟和尚似的,沒出家卻勝似出家,少情寡欲得不像個活人。到戚姑娘麵前不一樣了,笑意還不明顯,卻能感覺到柔和很多。
也不嫌邊上人吵著他耳朵。
瞧著還聽不夠。
*
托五太太的福,她給兒子整出來一個離了譜的大排場,造福了誰呢?
反正沒造福周鶴延,畢竟他平時也是這麼過的。
這一路戚敏沾夠了光。大半年之前,她從康平鎮到禹州府來那一趟,搭的是金家馬車,同金子熔一起,那趟體驗極差。
說是上好的馬車,其實逼仄且顛簸。
車廂設計不合理,站不能站,躺不好躺,困了隻能蜷縮起來打個盹,還睡不著,畢竟屁股下邊的墊子不夠厚也不夠軟,一路行去顛得厲害。彆說這了,在那個車廂裡麵要把雙腿打直都不容易,真是坐車比坐牢更苦,就那個樣子,據說她還是車隊裡麵待遇好的。
當時戚敏想著,可能是時代局限,馬車隻能做到那種程度,很難舒適得起來。
結果你看看,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可不要小看了這時候的匠人,不用一根釘子他們也能造出豪華得顛覆想象的馬車。這次的車廂從外麵看沒超出太多規格,乾坤都在裡頭,不光空間大了,走起來平穩了很多,屁股下的墊子鋪得相當實在,輕輕搖晃起來也不會硌。
車廂裡麵應是熏過的,味道很好,包括書奩妝匣點心盒都有暗格收納,她落座之處正前方有個小機關,稍微動下就能拉出一麵清晰度頗高的銀鏡,正方便戚敏,她習慣了天天都要照鏡子的。
她這個車廂已經比較寬敞了,還是有很多放不下的,沒關係,有更多的東西被裝在後麵,像擱腳凳厚褥子腰靠甚至可供她趴著休憩的小方桌都能隨時抬出來。
就不說熱水湯粥了,有一輛特製的馬車,裡麵隨時生著火,基本上他們頭一天就會決定次日燉煮個什麼,比如說銀耳羹,比如甜湯,真就是一直給煨著隨時都有。
對比上次,再看現在驕奢腐敗的生活。
戚敏更加充分的認識到五太太寶貝兒子的程度,以及金子熔在金家那個尷尬地位。
金家的少爺出門一路湊合,周家少爺出門要什麼都有,每到城鎮裡邊他們立刻停靠補給,給戚敏打理清潔的機會。
之前都說再也不想出遠門了,現在又覺得如果每次都這樣,也不是不可。
殊不知,彆說伺候的,包括鏢師以及打京城來請戚敏的姚六一行都麻木了。一開始是恍惚,走了一段才徹底麻木的。
鏢師們走南闖北幾乎沒見過這等排場。
不是搞不出,是太少有人會像這樣出門。
姚六見聞廣些,他雖然是個閒人,畢竟生在官宦之家,家裡代代都有不止一個當官的。他曾經聽說過皇上皇後的龍車鳳攆,那才是金光璀璨華美至極。帝後出行的時候,隨行的禦前女官乘的轎子都有八個人抬,奢侈得離譜。
本朝開國還沒幾代,經過數位皇帝勵精圖治,目前處在國力強盛時。
真要論起來當今的才能不及先皇,他沒搞出多少獨創性的東西,大體是沿襲其父推行的舊策,架不住合適,眼下經濟發展迅速,政治也比較穩定,算得上是個相對安寧富足的太平時期。
再說這個皇帝,他脾氣真就一般,命好的是已故太子中庸仁德,皇帝信賴並且倚重太子,被太子勸著收斂不少,已故那個太子真是個很好的人。
扯遠了,重點就是姚六還是見過更大排場的,但不妨礙他嫌周鶴延離譜。
看周鶴延,商戶人家少爺,出門隨從十幾個,鏢師十幾個,馬車串成一串,吃穿用度什麼都帶了,準備充分到令他這個官宦子弟感到慚愧。
他可是吃著苦去的禹州城,沒想到回京這一路反倒跟著占便宜享受到了。
起初姚六還著急,覺得這走得有點慢了,怕六皇子等得著急。
這個時候戚敏站出來,掏出三枚銅錢起了一卦,卦象上說順其自然,反正著急無用,反受其累。
戚敏是誰?
是他那個任知府夫人的妹妹推薦上去的,開了天眼能窺天機的能人。
人不僅提前數月預見到太子將要不測,還提前看到要出遠門這點,早早就準備起來……
這麼厲害的人,她占卜的結果需要懷疑?
她都說急不來,讓慢慢走了,姚六索性不再催,反正這不還在走嗎?隻不過偶爾休整一下,又沒停了。
這麼一來一回的,來接人的姚六成了隊伍裡麵的邊緣人,核心是誰?是戚敏,至於其他——
來接她的、陪伴她的、保護她的、伺候她的。
整個車隊完全可以這麼劃分。
再說周鶴延,可能精神真的可以決定很多東西,你看他在周家那會兒,每天被那麼多人小心看顧著,也就湊合。
出來之後,雖然還是有人照看,精細程度總比不上在家那會兒。
他的身體狀況並沒有急轉直下,不舒服是有一點的,尚在可控範圍內,甚至和以前的某些經曆比起來,小巫見大巫了。
他坐在馬車上,想著戚敏想著到京城可能的狀況。
下馬車歇腳時陪著說話,到自家鋪子補給的時候還不忘記大伯交代,不動聲色觀察了很多人並且能擠出時間給家裡寫信。
最離譜的是什麼?
是周鶴延看出一個分鋪的掌櫃有問題,向戚敏求證了一下果然如此,他就在人家鋪子裡寫信,封好後就直接交托給這個背後貪得無厭做假賬昧錢的掌櫃請他安排人送回去,說是報平安的家書,請送到禹州本家五太太手裡。
許是十一少爺怎麼看都不像滿身銅臭的生意人,他很有點勁竹蒼鬆那味兒,看起來特彆的不食人間煙火,平時看什麼都寡淡唯獨落在心上人那邊有光……掌櫃的給他把標簽貼死了:
被親娘寵得不諳世事的少爺、被個女人迷暈過去的愣頭青。
周鶴延知道屁個生意,看得懂賬本都奇怪了。
的確周鶴延沒表現出什麼本事,也沒表現出任何對這鋪子裡人的不滿,他們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催命符是自己親手送出去的,這封家書其實是封扒皮信。
而對他們哪怕稱不上和善至少也矜持有禮的少爺,早已經看清楚背後真實,沒表露分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