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麼提過一嘴,實實在在說,大老爺沒太把這事放心上,交代完也就放下了。
你問他既然不甚在意,又為何多此一舉?
可能是對晚輩含蓄的關照。這麼說了以後,顯得這趟出去不止是為私事,也有一半為家裡,這樣無論勞煩了多少人,阿延不需要有負擔。
這是大老爺的初心,他沒想到隨意找來的說法竟然有後續了,看著五弟匆匆拿來的報平安家書,聽完他的細致解讀,大老爺豁然開朗。
這……是揭發信啊。
曝光淮寧分鋪掌櫃欺上瞞下偷梁換柱。解密出來的內容比較簡潔,大意是講他覺得不對,同戚敏求證了,這邊掌櫃扣下送去淮寧的極品,拿稍次些的充好,再把好貨偷偷販運出去賣天價。這中間的巨大利潤就進了他自己荷包,這人猖狂到什麼地步呢?他在運茶隊裡也有人的,裡應外合,敢給上好的茶葉報損。
是這樣的,從禹州送去全國的茶葉,不是全部都能完好抵達。
那麼長的路,配上說變就變的天氣,還有一些的突然狀況,也存在本身封存不夠仔細的情形……基本上稍遠一點路上都會有損壞。
磕碰導致品相損壞,輕微受潮啊,諸如此類很正常的。
擱後世這就是瑕疵品,對瑕疵品的處理方式無論哪個時代都一樣,明著告訴客人,然後賤價賣,總歸要把本錢收回。
事實上這些瑕疵品的存在並不耽誤周家掙錢,為什麼?
因為茶葉、尤其極品茶葉的價錢從來就不是定死了,而是活的,可能每年都不一樣。這個價錢受什麼影響?當年的年景,氣候,產量。
假使這年天公作美,無論種植采摘製作加工運送過程都很順利,推到市場上的好茶會變多,上好的茶葉多,大家都能買得著,犯不上瘋搶那價錢會平和一些。
碰上產量不佳並且途中折損嚴重的時候,可出售的極品茶葉少了,勳貴富商先到有後到無……這就是需要搶的年份,價錢會漲。
買賣做到周家這份上,要虧損才是難事,他們的東西不愁賣,無論怎麼賣,都能賺錢。加上茶葉稱不上生活必須,雖世人愛茶,可真要是停了不喝也不會怎樣,茶葉和米麵糧油有本質不同,這個不同決定了頂級好茶的價錢對普通百姓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老百姓隻會關心米麵一升幾何一鬥幾何,有幾個知道今年的禹州新茶怎麼賣?新茶裡麵的特等品又怎麼賣?
老百姓就算吃茶也不會去照顧周家的生意,周家這牌子還是太硬,賣得也太高端了。
正因為高端,他家的生意穩定得很,把這門生意經營到隻要不作大死必定年年大賺之後,會允許報損便不奇怪了。
他們家得規矩是,隻要屬正常損耗,或是不可抵禦的災禍造成了茶葉品質的降低,可以下調品級賤賣,管事隻需要做好說明,詳細交代前因後果,完畢之後頂多扣掉這年的賞錢,通常不會額外懲罰。
這個規矩稱得上仁義,就哪怕把賞錢扣了,薪酬還是會給,光薪酬就相當豐厚,是以為周家做事的多數都很珍惜,無論製茶、封箱、押運總是非常小心。
但怎麼說呢?
就像朝廷即便采取高薪養廉的做法,貪腐始終不絕一樣。周家人再怎麼仁義,也不能保證雇來的人都好,有些本身品行就不端正,隻不過裝得像個好人;還有些原先確實不錯,管事的時間長了,見多了金銀進進出出,逐漸麻木。
哪能指望人人都品格高貴禁得起一切誘惑?
蛀蟲們從東家身上刮油水時還想著他們這樣有錢,給我一點有什麼關係?我雖然這樣做了,鋪子不還在盈利?每年都會賺那麼多,我又有什麼對不起他們呢?
……
淮寧分鋪的掌櫃便是這樣想的,看著每一年做出來的賬目,雖然他在其中做了手腳,吃了周家不少錢,但是他們分鋪的賬麵還是能看的。
從沒虧過,年年盈利。
對此掌櫃洋洋得意,他顯然想岔了一件事——
禹州茶年年大賺不是因為他經營手段有多高明,人家靠的是傳承數百年的口碑。這茶葉有名,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愛它,就使得一些人即便品不出好壞,看彆人吹捧也跟著買……到這份上,難道不是保質保量踏實售賣都能大賺?需要什麼運作?
掌櫃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把茶葉本身的影響力看做自己的能耐,看著鋪子在賺錢就覺得沒對不起誰。
他平素也確實小心,看著不懂茶葉的冤大頭上門才給以次充好,報損扣下來這部分也有相當的比例,這不是在運茶隊裡有內應麼,每次都能搞出個聽起來靠譜的說法。
生意做大了之後,東家基本上就是掌舵人,對買賣的細節有心無力。
加上每年報損的也不止他們,各地都有。
高品質的茶葉本來就嬌貴,就好比你從南往北拉一車荔枝,哪怕晝夜跑死馬,到地方也不新鮮了。
怎麼能因為報損就苛責下麵呢?
要是不允許報損,報損必賠,誰還敢出麵去運這個貨?生意做不做了?
……
說到底,並非想不到,很多問題無法杜絕。畢竟從來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做茶葉生意的一天天不想著怎麼繼續提升茶葉品質培養出更極品的茶樹品種,而是和下邊的管事死磕日夜防著他們薅羊毛……這不合理。
所以即便周鶴延加密的這部分信息看著氣人,兩位老爺也沒砸桌子摔碗。
這封信在意料之外,這種事情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阿延眼睛怎麼長的?眼神忒好,隻是停下來短暫休息一下就知道了這。”
因為淮寧那邊掌櫃乾出來的混賬事,本來周五爺心情挺不美妙的,聽大哥稱讚起阿延,才有些得意。心裡得意,麵上矜持應道:“想來是戚姑娘的能耐,他啊,最多看出點苗頭罷了。”
“能看出苗頭已經很出色了,我那個……先前春茶麵世的時候還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說了點啥?他說今年的茶葉賣得依然很好,特級的供不應求。”
周五爺聽得發笑,又覺得這麼笑出來不合時宜,忍了忍,隻是眼含笑意道:“我們給擋了太多風雨,侄兒們曆練都不太夠,將來還有得學。”
“我老大都三十多……三十幾年也沒學個名堂,還指望以後?我想著他將來能穩穩當當的就得了,要靠他更進一步還不如趕早培養孫輩。”
“那也是要的。”周五爺表達了他的觀點,覺得實實在在的做生意也沒什麼不好,周家的生意雖然是由嫡長子繼承,但是為家裡生意奔波的可不隻是那一房。
比如現在實際上家主還是老太爺。
老太爺不怎麼管事了,生意很多已經交給大哥,他們幾個將來雖然不會繼承也會給家裡幫忙,就算不分茶園不拿全國各地那些鋪子,將來錢他們會分很多,這個錢不還是從茶園從鋪子來的?繞了一圈還得好好經營。
故雖然當家人還是老頭子,繼承人是大哥,實際上全家上下都是齊心的,他們都有個共識:做得好全家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