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雨當中,陳生的值班室傳來了敲門聲。
陳生打開門一看,就看見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高大的身影手中還提著一條被汙染物入侵的、約有成年男子手臂一條手臂長的大魚,正在往下滴著黑色的血液。
因為這次汙染物的出現,這隻深海裡的霸主,為了確認自己巢穴裡小貓的安全,每天都會去巡視一遍自己領地裡的汙染物。
於是也偶爾會遇見在自己領地外徘徊的巡查艦隊。因為沒有踏入自己的領地,這隻凶獸僅僅是冷眼觀察了幾日,緊接著發現他們也在搜尋汙染物,隻是沒有什麼成效。
於是今天,深海裡的霸主,選擇了一隻汙染物作為交換品。
陳生愣了一會兒。
因為上次的經驗,他強自按捺下來激動:“元勳,您……”
但是話音落下,那個高大的黑影已經將那條大魚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徑直繞過了陳生,麵無表情地朝著01區的休息大廳走去。
其實某種意義上,這隻怪物的情感是非常匱乏的。
對於外麵的世界沒有好奇心、甚至對於外麵的人類也不具有認同感。
此時大廳裡還有三三兩兩值夜班來吃夜宵點心的警衛、治療師們。
因為“他”的突然出現,這裡變得十分安靜。
人魚平靜地掃過他們,“他”看一草一木和看人的眼神是一樣的,都沒有什麼感情、也沒有什麼波動。
在遇見舒棠之前,人魚的身上除了被激怒時展現出來的強烈攻擊性之外,情緒非常少。
舒棠以為人魚變好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並沒有。
那種漠然的視線掃過所有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直躥後背,大廳裡一片死寂。
——“他”隻是一直很聽她的話而已。
人魚徑直路過他們。
麵無表情地來到了茶水間,將舒棠喜歡的零食點心全都打包帶走了。
陳生送“他”出去,追在人魚的後麵說:
“元勳,您以後要什麼東西直接來拿,不用拿著汙染物換。”
人魚的腳步一頓。
消失在了雨幕當中。
*
舒棠一早上起床,發現自己出現在了臥室的床上。
她下意識地穿鞋、準備和往日一樣去尋找人魚。
結果下樓下到了一半,突然間想起來了昨天的事情。
那種雀躍的心情瞬間被澆滅。
巴士底獄裡,舒棠沒有看見人魚的身影。
她拉開窗簾,看著外麵的大雨。
——這種天氣,“他”又去海裡了。
她下意識地想要抱怨兩句,可是突然間想到:
也許一直以來都是她的以己度人。
就像是一條魚不可能怕淋雨。
怕淋雨的其實是貓罷了。
她總是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的擔憂強加在“他”的身上,其實隻是一種杞人憂天。
在這個沉悶的雨天裡,她的心情悶得像是可以擰出水來。
她去了廚房,準備繼續吃剩下的半塊麵包。
結果她一打開冰箱——
倒出來了一堆零食,嘩啦啦地全倒在了她的腳邊。
有盒裝的提拉米蘇、各種餅乾,甚至還有奶粉和速溶咖啡。
她愣了好一會兒。
其實她很餓了,胃部甚至有點餓得隱隱作痛。
她衝了一杯熱牛奶,吃掉了那盒提拉米蘇。
胃痛漸漸地平複了下來。
她看了看大門的方向,始終沒有等到人魚回來。
她於是和昨天一樣,繼續窩在角落裡寫題。
——其實就這樣也很好。禁地的工作很輕鬆,她還有時間做題、寫試卷,不用和從前一樣早八、上夜班,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而且“他”真的很好很好。
就這樣,不改變現狀也挺好的。
這樣想著,她慢慢地舒了一口氣。
她想,等到下午,等到夜裡,她就可以調整好,重新和“他”和好如初。
一直等到了十點多的時候,舒棠聽見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因為沒有電視、收音機的聲音,巴士底獄裡安靜至極。
外麵風大雨大,她聽見了人魚走過來的時候,身上的水就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人魚今天並沒有帶來新鮮的獵物,而是提著一個很大的金屬箱子。
如果是平時,舒棠一定會很好奇,但是這一次她忍住了,並沒有往那裡瞟。
一直到那個高大的身影來到了她的麵前,將那個大箱子放在了舒棠的腳邊。
舒棠能夠感覺到“他”身上撲麵而來,外麵的潮濕水汽。
人魚再次離開了。
不過這一次是消失在了走廊儘頭。
舒棠打定了主意不去看。但是餘光偶爾掃到,突然間覺得箱子的形狀有點像是保險櫃。
她有點好奇、還有點疑慮。
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打開了那個大箱子。
結果裡麵“嘩啦啦”掉出來了許多的聯邦鈔票。
可以說,舒棠從出生到現在就沒見過這麼多錢。
——他搶銀行去了?
她很緊張,第一反應是帶著小玫瑰逃到汙染區去能不能躲開聯邦的追殺。
她為自己下意識的想法而氣悶。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保險櫃上麵有著水、還有海藻的痕跡。
——海上的汙染物非常多,沉船事件經常發生,打撈成本太大,所以幾百年裡大海當中不知道沉了多少的船。
所以,並不是搶銀行去了,而是在海裡發現的。
舒棠看著裡麵的聯邦鈔票,仔細看了一下年代,發現這可能是一箱的古董鈔票。
人魚當然分不清楚每一版的聯邦鈔票有什麼不同。
這麼數量巨大的古董鈔票,雖然很值錢,但拍賣起來非常麻煩,像是舒棠這樣的普通人拿去拍賣,還需要承擔被追查來源的風險。
可是,“他”將這一箱的東西送給她、隻是想要哄她。
舒棠把錢收回保險箱裡,找到了那個大衣櫃,把這個大大的保險箱藏在了衣櫃後麵。
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她遲疑了一會兒,從裡麵拿出了一條大毛巾。
她來到了廚房,看著那個高大的背影。
——他們已經一整天都沒有說過話了。
聽見了她的腳步聲,那個背影停了下來。
發梢上還滴著水。
她把毛巾放在了桌子上,關上了門。
——她仍然沒有高興起來。
高大的人魚安靜了一會兒,低下頭,看著她送過來的那塊大毛巾。
許久之後,拿起來了那塊毛巾,擦乾了身上的水。
……
等到雨停後,舒棠覺得巴士底獄裡麵太悶,就去了海邊散步。
雨後的沙灘是潮濕的,海風難得吹散了悶熱。
可是她很難緩解自己的低落。
她以為人魚會和昨天一樣,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後麵,可是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動靜。
就在她鬱悶地把貝殼像是個易拉罐似地踢來踢去。
突然間,海麵上傳來了一聲鯨鳴。
她愣了一下,發現聲音傳來的地方在不遠處的海麵上。
於是,舒棠就爬到了礁石上朝著海麵眺望。
她看見了海和地平線的儘頭,鯨魚躍出海麵,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是舒棠和人魚去發電站的時候看見的那條抹香鯨。
因為人魚當時速度非常快,那條抹香鯨在汙染物的口中逃生。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它甚至沒有被汙染物寄生,還在幾天後出現在了這片海域。
她站在了礁石上眺望著這一幕。
久久都沒有說話。
也許是這種生物的鳴叫會讓人想起浩瀚的深海、原始的遠古。
她安靜了下來。
對於她的需求,怪物並不知道要回饋舒棠些什麼。
“他”掏出了僅有的三個硬幣,想要試試看能不能買回來她的小蛋糕。
可是怪物發現:她不會因為財富而高興起來、也對吃掉自己沒有興趣、看見了鯨魚後,也似乎並沒有開心起來。
怪物重新審視了自己貧瘠的世界,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於是“他”對於那隻低落的小貓,望而卻步。
當她如有所感地轉過頭——
她果然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當中。
……
舒棠一開始準備夜裡和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這一整天並沒有冷靜下來。
反而,在夜晚的時候,那種強烈的情緒被發酵放大了。
就像是發現了一個大大的、隻有她一個人知道的寶藏,小龍想要抱走、藏進自己大口袋裡。
可是發現自己體型太小、根本拖不走。
於是,越覺得寶藏好,小龍就越難過。
這天晚上搬到了客廳睡的舒棠,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而且那種悶悶的難受,正在漸漸演變成一種生氣。
就像是小龍明知道那寶藏抱不走,準備放棄的時候——
寶藏卻開始掉漆,露出裡麵更為珍貴的寶石。
她越想越生氣,從床上爬了起來。
那一瞬間,什麼握手言和的想法都消失了。
她決定展開一場險惡的報複。
她穿上了拖鞋,朝著一樓走去。
果然,人魚就在臥室裡。
黑暗裡,“他”並沒有睜開眼睛。
在發現她氣衝衝上來後,“他”在黑暗裡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的一舉一動,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她沒有開燈,而是脫了鞋爬上了床。
她非常憤怒地湊過去盯著“他”。
這凶悍的人魚顯得很安靜,靠在牆角閉著眸子,麵無表情的臉上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表情,蒼白的唇看上去有點乾澀,未乾的長發卻顯得潮濕。
看上去像是窗外被大雨淋濕的藍玫瑰。
她盯著這條人魚看了一會兒。
貓的報複心是非常強的。
所以明知道對方很可能還醒著。
她還是憤怒地湊了過去——
在藍玫瑰冰冷的麵頰上:
啾。
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