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個小問題：我的精神體可以小範圍製造降雨。
一開始這一點很難控製：
比方說小貓需要在床上打傘。
比方說巴士底獄經常被水淹。
買了抽濕機也很難保證住所的乾燥。
我為此感覺到苦惱。
但是小貓叫我不要苦惱。
——因為我的心情一不好，雨就更大了。她的午飯就要泡湯了。
我詢問她：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怪物？
我知道很多人是怎麼看我的。如果說出去我能降雨，也許巴士底獄會變成一個彆人嘴裡的可怕魔窟。
小貓很安慰我：
她說我現在的狀況，就和珍珍差不多。
往好處想，也許我的進化方向是鯨魚呢？
——沒有被安慰到。
她還興致勃勃地舉例了雷公電母、龍王，還有一個三個頭腳踩王八的海神。
——想象力很豐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
小貓開始讓我去澆她養的小番茄；
指揮我去降雨洗巴士底獄的外牆；
詢問我能否代替淋浴器。
我告訴她不能把我當成一個移動花灑。
於是她開始叫我“多功能自動灑水機”
收拾小貓。
小貓改口叫我“尊敬的灑水機先生”
……
7月11日，中伏，小雨轉暴雨。
參加小貓的畢業典禮。
小貓讓我給她降雨降溫，於是在學校附近下了一場雨。
結果她說我在下開水。
小貓拍畢業照的時候笑得很可愛。
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我和小貓之間有一些時差：
在小貓精力最旺盛、最富有進取心的年齡，我已經功成身退，並且對事業失去了興趣和熱情；而且厭倦社交、討厭接觸新的事物。
少年時的祝延太過於貧窮，青年時期的祝延又太過於忙碌，他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在不相關的事情上。
如今，我發現自己對於這些瑣事都非常缺乏興趣，更加願意花時間在小貓的身上。
可是小貓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有很多的事情尚未嘗試。
她讀研究生後會變得更加忙碌，想要在春天的時候和她一起去看海/棠花的想法可能要推遲了。
但是以小貓“明日複明日”的個性，也許要推遲到十年以後。
心情不好。
下雨。
下暴雨。
……
9月23日，秋分，晴。
讀研究生後，小貓果然更加忙了。
但是她偶爾會唉聲歎氣地趴在我的魚尾上，看上去有點茫然。
她說：她不知道她在瞎忙什麼。
大部分年輕人都是這樣，充滿了白日夢和拚勁，但往往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我並沒有試著去說教些什麼——哪怕我是個年長者。隻是會偶爾給她一點建議，或者扮演一個安慰者的角色。
也許這就是人生要經曆的一些必要過程。就像是我也走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這天夜裡，小貓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她不再說自己是“未來之星”，而是很沮喪地告訴我：
她發現自己是個很平庸的人，她可能不是什麼有著傑出天賦的奇才。
小貓說，她很普通，還很平凡。
從前她以為一切都是她不夠努力所以才不夠優秀，結果努力了才發現，她好像真的沒有什麼閃光點。
小貓歎氣說，她感覺自己好像是天上的那顆很黯淡的星星，有點不太起眼。
但是她的心上人卻和月亮一樣耀眼呢。
我告訴她：
小貓是祝延的太陽。
太陽怎麼會黯淡呢？
***
等到這一年年底的時候，舒棠終於放假了。
其實小貓的研究生生活非常順利，甚至於過得如魚得水，但是正是因為這種順利，小貓才感覺到了一些無奈。
她發現自己很難在理論研究方麵取得很傑出的成果，她意識到自己和天才們之間的差距很大。但如果她一定要取得成功，最後一定會實現。不過，那已經和她本人無關了，而是因為“祝延”這個名字。
她偶爾也會鬱悶，但是在和人魚出海玩了幾次後，小貓就釋然了。
她本來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隻是因為有了一個很特殊的伴侶，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新婚的第一年裡，她有點茫然，還有點不知所措，這些都需要時間來衝淡、消化。
而伴隨著時間的流逝，現在，她重新接受了自己的平凡，並且開始樂在其中。
她不再一回來就唉聲歎氣，而是重新過上了摸魚的快樂生活。
冬至那天早上，舒棠起來的時候，看見了外麵一片白茫茫。
雖然汙染區降臨導致了天氣變得極端、異常，不太適合人類生存。
但是海邊的南島市仍然是極少下雪的。
舒棠還是第一次見到下雪。
她興奮地爬了起來，“小玫瑰！下雪啦！”
她抬頭看著天邊落下的雪花：
“哎呀，時間過得好快呀。”
祝延也想：時間過得真快。
他們安靜地靠在一起看了一會兒雪。
小貓看見自己的頭發上落了一些雪，她很自然地想到了“白頭到老”這個詞語。
等到她轉過頭，想要分享自己的想法時，小貓看見窗外的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很快一眨就融化了。
小貓突然間愣住了。
她發現人魚現在的樣子，和十年前沒有任何的區彆。
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跡，而且並沒有因為歲月的變化而露出疲憊的神態，反而如同最風華正茂的時候一樣好看。
甚至於他低頭詢問她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很難判斷他的年齡了。
歲月從變異的那一刻開始，就永遠在他的身上停滯了下來。
但是小貓的時間會往前走的。她會不可避免地衰老、長出細紋，變成一隻牙齒都掉光的老貓貓。
大約在60年後，她就會走到生命的儘頭。
神奇的是，舒棠並不擔心自己變得衰老後，人魚會不再愛她。
她好像有種預感，就算是她變成了一隻老貓貓，他會一直這樣寵愛著她。
可是小貓開始擔心一件事——
如果她不在了，人魚要怎麼辦？
他看上去很強大、很厲害，可是小貓知道他很離不開她。
他會不記得吃飯，下雨天也會不記得撐傘。
如果沒有她在他的身邊，他會像是十年前一樣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亂七八糟。
小貓看著外麵的大雪紛飛，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她想起來，小玫瑰和她說過想要出去走走的事。
但是她總是告訴他，再等等，等下一個假期。
她總是覺得人生很漫長，他們有的是時間。
但是她發現，自己可能隻能陪他60年。
於是，小貓轉過頭，突然間說：“小玫瑰，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
12月22日，冬至，下雪。
不知道為什麼小貓改變了主意。
她不再興致勃勃地想要像是個小燈泡一樣發光發熱。
我詢問她想要去哪裡？
小貓說：哪裡都可以。
她說，她隻是突然間發現自己太久沒有休息了。
我想，她又在糊弄我了。
小貓有了一個新的小秘密。
但我還沒找到蛛絲馬跡。
……
另外。
一年過去了，小貓仍然認為我在寫菜譜，從未偷看過。
笨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