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滋滋啦啦地吵嚷著,副導演的大嗓門在裡麵不耐煩地喊道:“小劉,你問封翳什麼時候打開通道,我要準備點了。”
工作人員被吼得一哆嗦,徑直撲了過去,仿佛跪在朝堂上的罪臣,最後一個字差點破音,“封老師——”
封翳扭過頭,問:“副導演人呢?”
工作人員氣喘籲籲地說:“副、副導演,他、他在點生日蠟燭呢,他問能點了嗎?”
副導演才沒這麼問,人家直接點了。
封翳一揮手,說:“點吧。”
“封老師,那通道呢?現在能打開嗎?”工作人員說話時局促地搓著手,“南澤老師這次跳下去的距離應該要比許老師上次高多了,我們擔心會不會受傷……您知道的,我們做節目的,都是靠觀眾老爺養活,萬一嘉賓在我們這兒出點什麼事,而且又是南澤老師,粉絲會吃了我的……”
封翳想了想,點頭說:“打開。”
工作人員如蒙大赦,扭頭就跑。
“等下。”封翳叫住他,“先去把密室的燈打開,給他們一些光。”
***
陶心遠被封在管風琴裡,他縮成一團,抱緊了自己。
鬆開南澤手的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他要做南澤的英雄,天知道這種大義凜然的情緒有沒有撐夠一分鐘。
他從來都不怕黑,可此時此刻,隔著厚重的琴箱,聽著外麵機器轟鳴運轉的聲音,難過和絕望卻鋪天蓋地地湧上來,一下子就將他吞沒了。
他知道,南澤正在離他越來越遠。
但是……南澤會安全的。
想到這裡,他深吸一口氣,在黑暗中探到自己的胸口位置,摸索著把南澤送給他的那枚小提琴胸針卸了下來,牢牢地攥在手心裡。
幽閉空間總是會讓人在不覺中產生窒息感,陶心遠張大了嘴呼吸,依然覺得喘不上氣。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處何地,究竟活在什麼樣的空間裡。
他感覺身下都懸空了,虛無地漂浮在半空中。
感官被封閉,隻有思緒更加清晰,像是不甘被困在鎖妖塔裡的渾天惡魔,在他腦內嘶吼著,衝撞著,拉扯著他的思緒。
他甚至分不清,在這個時候到底是哪一個靈魂活在他的體內。
他皺起眉,更緊地攥著拳,感受胸針抵在手心裡的微微刺痛感
陶心遠側躺著弓起後背,把臉埋進自己的膝蓋裡。
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
他咬著牙,哽咽卻依然止不住,便更狠心一些,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其實問題的答案他比誰都清楚。
是故事裡懦弱的小少爺,被老公爵家暴後又被哥哥藏進了壁櫥裡;同樣也是現實中的他自己,痛苦的記憶明晰真實,隔著時光的河流,他還是分毫不差地感受到了當年那個孩子一點點沉下去的絕望。
太難受了。
腦子是混沌的,思緒拉扯的過程就像刮痧,每一秒都疼得咬牙。
兩段完全不同的人生,卻殊途同歸地把他帶到了這裡。
南澤說,每個人都有一次求救的機會,南澤給了他機會,隻是他再一次放棄了。
他顫顫地想伸出手,卻在抬起時碰到了管風琴木製的琴蓋。
他不後悔自己的決定,隻是這一次,不,是每一次,他都清楚地知道不會有人救他出去。
爸爸不會,媽媽不會,不會有人救他出去。
仿佛早就注定了一般。
這是他恐懼的根源,他是一個被放棄過的人。
他咬著唇,嗚咽聲還是抑製不住地溢了出來,像是多年隱痛終於找到了情感宣泄口,奔騰湧了出來。
這裡隻剩下他一個人,於是南澤的英雄陶心遠,攥著他的小胸針,痛哭出聲。
黑暗包裹住他,轟鳴的機器也很貼心,給他提供了天然的掩護。
他哭到脫力,哭聲變得微弱。管風琴裡的空氣本就稀薄,他像離水的魚,努力呼吸,連肺部都感到抽疼。
缺氧令陶心遠開始耳鳴,耳朵裡像進了水,噪音和哭聲都和他隔了層壁壘,他聽什麼都像風。
一場不近人情的狂風。
他孑然一身站在風暴中心,成了被滯留的行李,沒有人會帶他走。
風聲更烈,如同鼓起的旌旗,在他耳邊搖曳成歌。
然而這並不是歌。
好像是……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陶心遠聽不真切,手掌壓在脖子和鎖骨相連的位置,隻覺得窒息。
南澤打開了管風琴蓋,在掀起來的那一刹那,密室兩側的壁燈和頂上懸掛的吊燈一齊亮了。
就仿佛南澤是帶著光來的。
“陶陶?”南澤單手撐起蓋子,微微俯身去碰陶心遠的臉,卻摸了一手的淚,聲音便不由地軟了下去,“……寶寶?”
南澤的聲音引得陶心遠抬起頭來,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不舒服地皺起了眉。
他的意識已經渙散,目光迷茫地尋找著卻找不到焦點。
這個時候身體會做出最真實的反應,陶心遠動了一下,本能一般把南澤的手臂抱在了懷裡。
南澤低下頭,聽見他氣若遊絲,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麼。
這時他們身後那扇偽裝成牆麵的卷簾門也打開了,副導演推著小推車,上麵擺放著三層高的生日蛋糕,點燃了二十二根蠟燭,圍著中間翻糖做的卡通小人。
今天,是陶心遠的二十二歲生日。
嘉賓們、攝像還有其他工作人員緊隨其後,從打開的通道裡走了過來。
陶心遠的狀態明顯不太好,倘若繼續待在管風琴裡,估計就離昏迷不遠了。
南澤一手撐著蓋子,另一手被陶心遠抱住,隻能朝副導演使了個眼色,尋求幫助。
副導演當機立斷,吩咐道具組的同誌們過來幫忙,先把陶心遠抱出來。
可陶心遠抱著南澤的手臂不肯鬆開,他微弱又急促地喘息著,兩個人都沒掰開他的手指。
又有人要來試,用力地抓陶心遠的手腕,才剛要動手,南澤眼神一暗,沉聲說:“不用了。”
南澤把下巴一揚,讓工作人員幫忙扶著管風琴蓋,他騰出一隻手,扶正了陶心遠的臉。
陶心遠目光飄忽地落在南澤臉上。
攝像和嘉賓們都在,工作人員也圍在周圍,他們的一舉一動都被關注著,經不起亂來。
南澤朝陶心遠輕輕一勾唇角,拇指狀似無意地擦過自己的嘴唇。
他俯下身,捏著陶心遠的下巴,他手下用了些力,像是小小的懲罰。
陶心遠感覺到疼,回了些神,南澤便放鬆了力道。
“寶寶,你當不了英雄了。”南澤說,“我回來救你了。”
救……我?
救我……
陶心遠怔怔地睜大了眼睛,腦子鈍鈍地轉著,在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時,又一層淚意洶湧而來。
他早就有認知,不會有人來救他,可為什麼南澤卻總能恰好伸來一隻手。
不是每個人求救的機會都隻有一次嗎?
為什麼他又見到了光?
他這麼想著,也就這樣問了出來。
南澤回答他:“在我這裡,你是例外,你有無數次向我求救的機會。”
這些年來,陶心遠就像是一座沒有下水口的蓄水池,壞情緒他說不出來,也不願表達,慢慢積累,慢慢沉澱,直到裝滿整座蓄水池。
南澤是一把錘子,在池壁上敲鑿,一點點,一天天,耐心又溫柔。
終於有人救起了他,無數次地救起了他。
他此前歲月裡所有的灰暗都在此刻煙消雲散,隻剩下南澤遞來的手,和南澤帶來的光。
“南澤……南澤……”他嗚咽著朝南澤伸出手,哭得比先前還要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南澤歎了口氣,聲音輕似耳語,隻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
“不是要當正式的小男朋友麼,不準哭了。”南澤把拇指指腹壓在他的唇上,說道,“你看,蓋過章了的,我來救我的小男朋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