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明家嘗的。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內心煎熬。
他拒絕睜開眼睛,拒絕再看向老妻那雙帶淚控訴的眼睛,拒絕看向一臉震驚,痛苦無法自控的兒子。
那一刻,他曾經後悔過。
但是他注定走的是一條沒有儘頭的路,除了不停地走下去,彆無他法。
顧華看著眼前那個頭發蒼白的老人。
那老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這一刻,卻蒼老的有些可怕。
再看向旁邊那個意氣風發的顧長鳴,同樣的年齡,卻是依然頭發烏黑,歲月似乎沒有在他臉上留下過痕跡。
不,歲月是在他留下過痕跡的,隻不過在他眼裡,二十六年前第一次見到的父親,也是如現在這樣。
隻不過那個時候的父親,在他眼裡是高大的。
隻是他不敢親近罷了。
因為他怕。
如今,父親依舊,卻再也不是他的父親。
而他的生父,卻變成了那個頭發蒼白,看起來可以當他爺的老人。
一點也不符合他父親的形象。
顧華在用力地咬著牙根,咬得太緊,血液在嘴裡化開,他都毫無感覺,還在用力地咬著。
手指用力地捏緊,緊握成拳,他在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顧長鳴看著那邊閉著眼睛拒絕回答的範老頭,也不逼他,而是不緊不慢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擔憂什麼,無非就是你如果承認了,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將遭受人民的判決,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但是你不想招,這事就能夠過去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可不是說說的。
“你以為你死咬著不承認,不招認就能什麼事都沒有?我就拿你沒有辦法了?”顧長鳴手中轉著那把手*槍。
那把銀色的女式手*槍,在他手裡滴溜溜地轉著。
“我既然到這裡,還把你的一切都說了出來,那就說明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全部的資料。我要是記得沒錯的話,你們當時遺留下來的梅機關成員,還有一個女間諜,叫暴風雨一號,是吧?
那就是你家孩子的生母吧?要不要我把她請來,讓你們一家三口團圓團圓?”
我可真謝謝你了!
範老頭咬牙切齒地想。
顧長鳴不緊不慢地又道:“你說有你這樣一位當間諜的父親,你兒子會不會恨你?”
又望向顧華,“你恨他嗎?”
所有人都望向了顧華,包括範老頭。
哪怕範老頭不承認,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兒子叫他一聲父親的。
顧華抽搐著嘴角,當顧長鳴將這個問題拋給他的時候,他真不知道怎麼回答,乾脆直接就當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吧。
顧長鳴卻隻是笑笑,並沒有再逼他。
而是對彙聚老頭道:“如果我是你,一定就招認了,你們天皇都已經下台了,你還在那裡堅持個什麼勁?你的主子都沒了。”
範老頭一臉恨意地瞪著他,恨不得撕下眼前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
太刺眼,太戳人心了。
“你好好想想吧。”就將人帶出了房間。
又想到了什麼,他道:“防止他自殺,一切能夠自殺的利器,絕對不能出現。”
一行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這怎麼一下子,就把範老頭的身份給揭穿了?
誰雙能夠想到,就是這麼個老實人,竟然會是偽裝的日本特務。
這裡最接受不了事實的,隻怕就是範老頭的親兒子顧華同誌。
他從一個前途無量,司令員的兒子,變成了如今的老農的兒子。
這還是最好的,如果是間諜的兒子,無法相信,他會是怎樣的結果,可想而知。
他彆想要什麼前途了。
能不能在部隊裡呆下去,都是個未知數。
不,肯定是呆不下去的。
除非他立功受獎。
除非他帶罪立功。
顧華用力地咬了咬牙齒,腮幫子咬得鼓鼓的。
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所思所想。
大家的所有的心思,全都在了範老頭身上。
還有範老太身上。
顧長鳴給範老頭下了一盤旗之後,又去找了範老太。
而此時的範老太,整個人都頹廢極了。
再也沒有以前的意氣風發了。
不知道她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兒子不是自己的,還是無法接受範老頭是個日本間諜的事。
她腦袋紛亂,沒有主意,不想相信,卻覺得這事可能是真的。
直到顧長鳴的到來。
她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無處自拔。
“我應該叫你田丫,還是叫你範大姐?”顧長鳴在她麵前坐了下來。
範老太:“叫我田丫吧。”
她厭倦了範姓,不想再貫以範姓了。
她隻是範家的童養媳,不是範家的養女。
“田大姐,這把槍你知道是誰的嗎?”顧長鳴也不等她回答,自問了又問答,“這是明霞的槍,是我在她屍體旁邊撿到的。”
準確的說,是彆人在她屍體旁邊撿到的,又交給了他。
範老太蠕動著嘴唇,最後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她知道顧長鳴是想問有關明霞的事。
她在顧長春麵前撒了謊,但是在明霞丈夫麵前,卻又怎麼也說不出那句謊話。
顧長鳴問:“田大姐,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樣的?你能跟我說句實話嗎?”
範老太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了一句:“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能告訴我,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嗎?他……真不是中國人?我兒子……真的不是那個?”
顧長鳴沒有瞞她:“他的真名叫阪田杏一郎,是個日本武士,也是一名高級特工。”
“至於你兒子,我們這邊查到的,顧華確實不是你兒子,至於是不是他的兒子,我們沒有查到,但看他的表情,應該是他的兒子無遺。”
範老太點頭,她又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顧……不是你兒子的?”
他知道她說的是誰,顧長鳴更沒有瞞她,既然想要她嘴裡的真相,自己這邊肯定也是知無不言的。
“一開始我確實不知道,他那個時候太瘦小了,瘦小得身上沒有一寸肉,也看不出來什麼。隻是那一雙眼睛特彆的大。因為我常年打仗,孩子並不在我身邊,我是交給我大哥大嫂的。但是後來孩子怎麼又到了……他繼母手裡,中間太曲折,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我因為一直在外麵打仗,一年也見不了他幾次麵……不,有時候好幾年都見不了麵。等到我真正把他接到身邊的時候,已經是六幾年了,那個時候,形勢已經非常緊張了。”
顧長鳴也不知道,怎麼會跟一位陌生的老太太,還是曾經換了自己孩子的老太太說起,那塵封多年的事。
算是一種傾訴吧,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傾訴過了。
他接著道:“可能是你家那位的手筆吧,也或許是他同夥的手段,或那個暴風雨一號的手筆,我妻子的案子又重新被提了起來,將我,將我身邊的水完全攪混了,我沒有精力再去關注顧華是不是我兒子。直到……”
顧長鳴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年的情景。
那一天,風雷交加,漫天的雨勢,將天都遮得沒有一絲縫隙。
他從雨中回到家,抽出鞭子,將那個孩子抽得身上沒有一寸好肉。
他眼底翻湧著赤光:“你怎麼敢!怎麼敢寫你媽的大字報!”
當時,那個孩子也同樣赤紅著雙眼睛喊:“我沒有這樣的媽,我的媽是黃霞!”
這個回答,讓他手中的鞭子抽得更重了。
幾乎要抽死了他去,他指著外麵喊:“你滾出去,我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那一天,他枯坐在書房,一直都沒有合眼。
顧家被監視了,明家更慘,直接就被軟禁了。
是顧長鳴甩開了跟蹤的人,連夜翻進了明家的院子,找上了明二哥。
當時明二哥跟他說:“明家,顧家,如今都在風雨飄渺中,想要查明霞的案子,就得有一個人脫離這種監視,與被關押的局麵。
得有一個人去假意投靠,才能夠調查明霞的案子。我是明霞的哥哥,這個人歸我莫屬。長鳴,等我將來死了,你要把真相告訴明歌兩兄弟,告訴他們,他們父親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
“不,二哥,這事還是交給我吧。”顧長鳴卻道,“你是明家的天,我不一樣。我的明霞死了,我的心也就死了,我去當這個惡人。”
“明霞雖然死了,可是你還有孩子,還有明華,這事還是交由我。”
“不,二哥,你聽我說。”顧長鳴卻道,“隻有我去做,才能讓那些人更相信。我性格暴躁,為了明霞我什麼都屬於做,外人覺得以我的性格,絕對做不出假投誠的事。也隻有我去投誠,他們才不會懷疑,你去的話,他們是不會相信的,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明二哥道:“隻是……從此以後你將承受外麵所有人的指指點點,甚至包括你的親人。在彆人眼裡,你就是舉報自己妻子的壞人,你也願意?”
願意嗎?
如果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他當然不願意。
但是如今,形勢逼人命。
為了明霞,為了還明霞一個清白,被人誤解就被人誤解吧。
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以死謝罪,正好可以去地下跟明霞團圓。
“那明華怎麼辦?”明二哥又道,“他要是知道,你這麼狠心,他會不會恨你?”
顧長鳴突然對明二哥道:“二哥,我懷疑當年接回來的,根本就不是我家明華,從一開始,裡麵就有陰謀。從明霞的被冤枉,到明霞的死,再到孩子被接回,現在明霞的案子重新被翻出來,所有的一切都被連成一條線,織成了一張網,是針對我,針對明家的陰謀。”
明二哥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氣:“這群雜種!”
……
影像雜亂,又彙聚成了點點星光。
顧長鳴從回憶沉思中回過神來,“我早就已經懷疑他了,隻是一開始沒有確定,直到他給明霞寫了大字報。”
才是戳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範老太也吐出一口氣,她道:“顧首長,我交待,全部交待,隻求你幫我找到我的孩子,哪怕是一具屍體。”
她已經能夠想見,自己的孩子隻怕已經死了。
哪怕是死了,她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發了狠,突然道:“當時過來接人的首長,其實是知道孩子是假的。”
一句話,如一顆石子,投入了深湖,激起了千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