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坐在軍管處的那個房間裡,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
他的思緒是紛亂的,一下子是顧長鳴跟他說的,清清白白做人,一下就是自己自小被媽媽帶在身邊,她一字一句地教導他學習。
耳邊是她的諄諄教誨,她跟自己說,做人要忠誠,忠於自己的事業,忠於自己的國家,哪怕被逼上了絕境,也要有開山之力,將所有的困難,全部踩於腳底。
媽媽教了自己密碼破譯的能力,教導自己遇到困境就應該臨危不俱,也教導了自己所有格鬥的技巧。
他曾經問過媽媽,為什麼會懂這麼多。
她摸著他的腦袋道:“因為媽媽是軍人啊,媽媽自小就受了軍事訓練,就是機要科,那需要有過硬的軍事素質。”
那個時候他不太懂,隻是聽從媽媽的教導,學習了所有她教給他的技能。
他的槍法在全軍不好說,至少在當時他們軍校卻是名列前茅的。
他的格鬥能力,在全校也是前例。
這些有媽媽教的,也有養父教的。
可以說,在年輕一輩中,他的能力都是突出的。
當年他就很不理解,自己的父親為什麼就是不肯好好地培養自己,把自己的勢力給自己。
當年媽媽也幫他爭取過,但是父親隻有一句話,有本事就自己去爭取,我顧長鳴的兒子從來都不是孬種。
當時他恨過,也惱過。
如今明白了,不是父親不願意培養自己,應該是父親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兒子了吧?
既然如此,那當初的時候,他又怎麼把自己帶在身邊,而不去尋找親生兒子呢?
難道真是因為找不到?
那後來又是怎麼找到的呢?
顧華猜不透這位養父的心理,總覺得他深不可測。
如今,他再一次感覺到了那種養父壓在他身上的那種壓迫感了。
顧華在房間裡自閉了一天,再抬起頭,眼裡全是血絲,卻又有著狠。
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他不能從天上掉入泥地裡。
一旦被確定了,那麼他就彆想從這泥地裡爬起來。
哪怕他是顧家的養子,是歐陽家的女婿都不行,所有的政治生涯就此斷絕,前途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不想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什麼特務的兒子,彆想讓他沾邊。
他隻不過選擇不了出生,但他可以選擇將來自己要走的路。
心裡想:媽媽,對不起了,請原諒兒子。
……
這一年是1975年十二月,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一年。
人民日報上刊登了一則斷親聲明。
顧華在想通了一切之後,就火速地開始了行動,第一行動,就在人民日報上刊登的這條斷親聲明。
斷親的對象是他的生父,還有他的生母,他在聲明中聲情並茂地說了自己的遭遇,說了自己無法選擇出生,但可以選擇今後需要走的路。
當顧伯母拿到這份報紙,並把此讀給寧芝的時候,不禁發出了嘖嘖的聲音。
“這個顧華,果然是個白眼狼。”
寧芝也沒有想到,顧華做此動作。
在這個時代,隻要登報斷親,那就可以單方麵斷親,不需要另一方的承認。
登報了,那就會讓全國人民知道,他和範老頭,和他的親生母親沒有一點關係了。他們是富貴還貧窮,同樣的不管是身世清白還是特務,都跟他沒有關係。
出生在哪裡,不是他能夠選擇的,但他可以選擇以後需要走的路。
不得不說,夠狠!也夠毒!
但也不得不說,他狠是狠了點,毒了毒了點,但是也確實聰明了一回,斷尾求生,讓自己不至於被範老頭他們活活地圍困死。
但想想,好像又不意外。
寧芝雖然不了解這位顧家養子,卻能夠從顧伯父顧伯母的口中知道一些他的為人。
當年舉報她婆婆的人,一開始就是這位顧華同誌。
當年能夠舉報了自己疑似的親母,如今再舉報一次繼母,又有何不可呢?
似乎全是他會做的。
他如果什麼都不說,不舉報,反倒與他的性格不符了。
隻是……
寧芝心裡卻有遺憾的,因為他這一記斷尾求生,肯定就能夠被放出來了。
顧寧寧也聽得目瞪口呆。
如今的顧寧寧已經五個多月了,再也不是那個隻能躺在床上,除了轉轉脖子,抬抬腦袋,什麼也做不了的小奶娃娃了。
她可以趴可以坐,終於能夠自己坐著玩了,而不是得躺著,得讓人抱著了。
她想到了書中對顧華的描寫,似乎也沒有什麼意外了。
他好像確實是這樣的人,人設就是一個陰鷙的人。
書中的爸爸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跟他爭跟他搶了,他依然要中傷爸爸,將本就行屍走肉一般的爸爸更推向了深淵。
顧寧寧倒是有些好奇,他接下來會有什麼騷操作了。
不過為了保命,他會不會出賣自己的親父自己的親母呢?
那天她陪著爺爺去見了顧華,雖然全程她都在喝奶,雖然聽得有些迷迷糊糊,但也是聽了全程的。
好像是爺爺懷疑顧華的繼母是個間諜?
咦,顧華的繼母,不就是爺爺的後娶的妻子嗎?
不得不說,了解書中劇情,了解書中男主人設的顧寧寧,還真讓她猜到了顧華接下來要做的一切。
顧華不隻是在人民日報上刊登了斷親聲明,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無法決定出生,但努力改變命運的悲劇人物。
他還向組織提交了自己的申請,申明自己是個黨員,堅定地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不允許自己的身邊有一顆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所以他要大義滅親,舉報自己的繼母是個女特務。
而這些是屬於內部的消息,隻消化於內部。
外部並不知道,甚至加顧伯母寧芝這樣的親屬,都被保密著。
而被他舉報的黃霞同誌,此時還在來順縣的火車上。
她人還沒有到順縣,就已經被自己的兒子給舉報了。
如果她知道真相,會做何感想?
大概率是恨不得剛生出來的時候就想把他溺死了吧?
顧長鳴和顧長春表情嚴肅地看著桌子上呈現的情報。
這份情報是顧華給的,他把自己從範家被接回,從小被黃霞逼著學習各種技能,然後他懷疑黃霞是特務的事,一一都說了。
但這些不夠。
顧長鳴指著情報上的一處道:“這裡,說黃霞曾經教他破譯電報密碼。”
顧長春也盯著這一處,隨後搖頭:“如果隻從這一處,證據不夠。黃霞本來就是機要科的科長,把自己對於破譯密碼的技巧教給繼子,說明不了什麼,最多也就是說明她對繼子的愛。”
顧長鳴蹙眉。
顧長春道:“你們不是早就對她產生懷疑了嗎?甚至懷疑當年的黃霞已經不是現在的黃霞了,那份我軍的作戰計劃也是她泄密的,但是沒有證據。”
是的,沒有證據。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她,但偏偏沒有證據。
就如同當年所有的矛頭指向了明霞,他們幫明霞翻案,又經曆了多少困難。
證據,一切都講究證據。
僅僅隻憑這些,是無法將她繩之以法的。
而且她和範老頭還不一樣,範老頭這邊他們可以說抓就抓了,哪怕沒有證據,抓了慢慢審就行了,但黃霞不行。
不說黃霞現在是顧長鳴的妻子,就說她和高層都有認識,和一號首長夫人都是至交。
如果他們隨便以一個罪名抓了她,那麼迎接他們的就是一頂汙蔑自己同誌的罪名,不死也能脫層皮。
顧家好不容易從泥潭裡掙紮出來,可不能一頭又紮進去了。
但這個黃霞是一定要抓的,隻要有證據。
但顧華上報上來的,都是非常模棱兩可的。
可能他真的不知道,隻是出於一種斷尾求生的想法,也可能他還有什麼沒交待,在猶豫。
“黃霞同誌那邊的資料確實都調查過了?”顧長春問。
顧長鳴知道人問的是真黃霞——也就是黃雪梅同誌的事。
他道:“熟悉黃雪梅同誌的人,不是在戰爭年代犧牲了,就是已經出國了,其他的都是隻跟她同班過,但了解都不太夠的。而黃雪梅同誌的家人,也在四零年的時候,全家都被鬼子殺了,同村一百二十八口人,全部遇難。”
顧長春倒抽了一口氣,何等的慘烈。
當年日諜為了混入我軍,竟殺了全村老小一百二十八口人。
“要說真正了解黃雪梅同誌的人,應該就是明霞了,當年她和黃雪梅不但是同班同學,而且還同個寢室,經常睡一張床,關係鐵得很。”
顧長鳴說著,不免想起來,第一次見到這位黃雪梅同誌的時候,就是在明霞剛剛畢業,他因為有任務去北京,正好跟明霞同誌接頭。
在那個時候,他同時認識了黃雪梅同誌,隻記得這是一個害羞內向,總是低著頭的小姑娘。那個時候他的眼裡隻有明霞,正在追求著明霞,自然也不會太關注這一位明霞的同學。
如今想起來,倒是有些後悔當時沒有真正去了解那一位黃雪梅同誌。
黃雪梅同誌什麼時候被間諜替換,已經無從查起。是在學校的時候就已經被替換了,還是在進入我軍之後,才會被替換的?
應該是在她改名為黃霞之後?
也不好說,也可能更早。
直到明霞從潛伏任務中回來,這一位“黃霞”怕暴露身份,所以才會從軍機要處匆匆離開,調入了顧長鳴當時的團機要科。
“黃霞要來了。”顧長鳴道,“她應該會急著去撈顧華,同時也會想辦法去見範老頭,畢竟他們未婚情侶之間,有二十多年沒見了吧?”
顧長春道:“如今的範老頭,和她以前認識時候的範老頭能一樣?隻怕都認不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