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界上,事情就是有這麼巧的。
越是想不到的,就越有可能是這樣。
方家俊回去怎麼後悔,都跟顧明華不相乾。
他倒也沒怎麼去怨恨這件事情,畢竟人家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人家求賢若渴可以不求條件地招你,但同樣的,人家也可以不要你。
這也沒多大的事。
總歸還是自己不夠優秀,學曆嘛,考了就有了。
這多大的事,不是?
倒是旁人都替他生氣。
史教授那邊還一直氣呼呼的,說研究所裡有這樣的領導,死板不變通,眼裡隻有學曆這種硬條件的,把真正的人才給放棄了,有他後悔的。
還安慰顧明華,說不急,研究的事也不一定非要上研究所才行,在家裡一樣也能夠乾。讓自己的自身條件鍍好了,就讓旁人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
打鐵還得自身硬呢。
“你也說了,高考很快就會恢複了,到時候咱們去上大學,等到大學畢業了,咱們還可以留校,研究所不去也罷。”史教授安慰道。
顧明華隻是笑笑,他也不知道這高考還能不能恢複得了呢。
顧寧寧也道:“爸爸,史爺爺說得對,咱們去上大學,不去研究所了,那地方那麼氣人,去了也是憋屈。”
顧明華卻道:“大學哪那麼好上。”
才不說高考能不能恢複的事,就算真恢複了,這天下有才的人多的是,他這邊也不一定能夠考上不是?世界上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但是顯然顧寧寧對自家老爹充滿了信心,而且她也要監督爸爸考試不是?
這不,一回到家裡,小家夥就在那裡嚷上了:“爸爸,從現在開始你要讀書,寧寧陪著你讀。”
顧明華一聽就樂了:“你還較真了?”
顧寧寧點頭:“那是必須滴。”
那認真的小模樣兒,讓顧明華心裡一暖的同時,又樂不可吱。
寧芝在旁邊也樂:“我們的小寧寧,真可愛。”
顧寧寧搖頭晃腦的,又引得顧明華夫妻倆人笑嗬嗬的。
等到顧長鳴回來後,也知道了在史教授那邊發生的事情了。他沉默了會,對顧明華道:“咱們不去研究所了。爸給你安排在了農業局,農業局也是一樣的。”
寧芝在旁邊問:“爸,你給明華找到了農業局的工作?”
顧長鳴道:“找到了,是你白叔叔給安排的。”
接著顧長鳴又說起了老白的情況。
老白當年和顧長鳴同樣也是戰友,他們並非什麼上下級關係,而是當年顧長鳴在任獨立團團長的時候,老白是他的政委。後來顧長鳴任了軍長之後,老白並沒有做他的搭檔,而是被調去了軍區那邊。
建國後,顧長鳴被授了銜,老白同樣也授銜了,他們都是將軍。
後來顧長鳴去了援朝,老白卻留在了地方,後來進了一家軍校成了政委,一直乾到現在。
老白的妻子,如今就是農業部的一個副部級乾部。這事還不是顧長鳴親自求過去的,而是老白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顧長鳴正在幫顧明華找工作,他就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顧長鳴這裡,詢問了這件事情。
在電話裡,老白否定責怪顧長鳴,這事怎麼不跟他說?這多大的事,還用得著顧長鳴一個人情一個人情地欠出去?
——“咱倆什麼關係?生死的交情?你的兒子,那就是我的親侄子,侄子工作上的事情,我這做叔叔的怎麼能不幫忙?”這是當時老白的原話。
顧明華聽完顧長鳴的述說,望著老父親臉上的笑容,他聲音裡一哽咽:“您……為了我的事忙前忙後……”
顧長鳴瞪了他一眼:“我替我兒子忙的,怎麼?不樂意啊?”
顧明華剛想說話,卻聽到老爺子接著來了一句:“不樂意也得給我憋著。”
顧明華心裡剛剛醞釀出來的一點點兒情緒波動,也被顧長鳴這一句懟給懟沒了。
顧長鳴能不知道兒子眼裡的感動?他可不想兒子當著他的麵說出那些酸兒巴唧的話,他是故意的。
他道:“行了,也彆感動了,做父親的,替兒子跑跑關係,這不是應該的嗎?誰讓你是我兒子呢?”誰讓你是明霞唯一留給我的念想呢?
每一個父母,還不是為了孩子們在努力著,為了孩子什麼都可以做。
至於他以前說的那些事,對顧華做的那些,早就被他忘到了哪個犄角旮旯了。
這也是顧華真正生氣的地方吧?
因為當年的他也是這樣求過顧長鳴,但是顧長鳴直接一句不願意幫忙給回絕了。最後還是他的老丈人給幫的忙。
一天之內,顧華被氣了兩次。
一次是老方過來的時候,一次就是現在。
而且,這一次地更加的過分,隻因為顧長鳴說的那一句“誰讓你是我兒子呢,我不為你為誰?”
那當初自己也是他的兒子呢,他為什麼可以絕情到如此冷酷?
那個時候,他是親自求到他麵前,他想都不想地回絕了。
而如今呢?顧明華還沒有求呢,他就自己跑這跑那的,又是人情又是麵子的,把這件事情給辦妥了。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這個兒子也同樣沒有工作?
同樣也需要他幫他跑工作。
這個時候的顧華卻忘了,在他小時候,顧長鳴也是這樣地替他安排好一切。
在他要考軍校,也曾經幫他安排了。
而顧長鳴真正對他死心的,卻是在他對明霞發起的那一次舉報,才真正的傷了一位老父親的心。
從那之後,顧長鳴再沒有管過他一件事情。
除了這個之外,也是因為顧華自己不爭氣。
這萬一幫他安排了人脈,結果給整出事了,這事最後全部都得顧長鳴買單。
顧長鳴身在要職,一旦連累了,可不是丟職那麼簡單的事,有可能還會坐牢。
再加上顧華傷了顧長鳴的心,這事也就沒以後了。
顧華胸腔裡的氣,就沒有下去過。
他在樓上默默地看了一陣,最後悄悄地進了屋子。
他重新翻出了那個日記本,上麵看似什麼也沒有,其實都記著密碼呢?都是數字組成的密碼,而這種記賬的方式,隻有他自己知道,誰也破解不了。
他還怕萬一有人能看懂,就又用隱形顏料給寫的。
他記錄的這些,就是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為的就是告訴自己,自己被冷落,被無視的全過程。
顧華用力地咬了咬牙,心裡暗暗地想:老爺子,彆怪我心狠手辣了,這事是你逼我的。
我多想你能正眼看我一眼啊,但是你沒有。
我也不想做得那麼絕的,但是老爺子你的心真的太狠了,狠到讓我想給你找理由都找不到。
我的一次次討好,在你眼裡全部都是一文不值,那好,我不討好了,行吧?
這件事情,顧長鳴不知道,顧明華也不知道。
大家一直都沉浸在了喜悅裡。
到了晚飯的時候,顧華突然道:“爸,我的朋友幫我安排了一個工作,我明天就要去報道了。”
顧長鳴抬頭:“什麼朋友?什麼工作?”
顧華道:“是軍需處。”
軍需處,還是在軍隊編製內,但因為是後勤,所以工作上來說,就沒有像前線部隊那樣的重要。
對政審上麵來說,也沒有那麼的嚴肅。
顧長鳴皺眉想了想:“軍需處不合適,你給回了吧。”
顧華道:“為什麼啊,爸?”
顧長鳴道:“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太敏感,並不適合在軍需處。”
在顧長鳴的心裡,彆說是軍需處了,就是部隊裡任何一個崗位,顧華都不適合。
雖然他還是自己的兒子,但是他的親生父母都是特務,呆在軍隊是極不適合的。
也不知道是誰幫他安排的這個職務,竟然能夠那麼輕而易舉地進入軍需處。
畢竟當年他一查出顧華親生父母的身份之後,就馬上向上級打了報告,而上級給他的回複中就提到了,顧華不能擔任軍內任何的職務。
但結果就隻過去了這麼點時間,就已經有人幫他安排工作了?
是真心想幫他,還是因為看在顧長鳴的麵子上才給的安排?顧長鳴並不知道,他隻知道一件事情,這事不成,必須拒絕。
但是顧華不願意了,他道:“爸,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怎麼能夠推了?我在家一直一年多了,什麼事都乾不了。”
顧長鳴道:“這件事情我會替你安排,但是軍需處確實不行。”這事沒得商量。
顧華暴發了,這也是在身世曝光之後,第一次跟顧長鳴急,也是第一次那樣地翻臉,他道:“爸,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因為我不是你的兒子,你不在乎我有沒有工作,也不在乎我在這一年多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更不在乎我會不會傷心難過。”
見顧長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如果換做以前,顧華可能就怕了,不敢再跟老爺子對著乾了,但這時他似乎不怕了,他又道:“爸,當年的事情不是我能夠決定的吧?你是我爸啊,我因為親生父母的身份而連累,直接從部隊上下來了。爸,我喜歡部隊,我喜歡部隊啊。”
顧華眼裡濕潤:“我真的不想退伍,我想跟爸爸一樣,能夠將我身上的熱量發揮到我所喜歡的職業上,能夠發光發熱,直至生命的儘頭。但是因為我的身份,我什麼也辦不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勸退,一定要脫下|身上的這身軍裝。”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的身不由己,他不喜歡退伍,但偏偏就讓他退了。
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能夠讓他重新再穿上軍裝,他又怎麼可能放棄呢?
“爸爸,我也知道你不願意我在軍隊裡乾了,因為我的身份,會連累到你。我也認命了,爸你看,我一直都沒有求過你,可如今我的朋友幫我安排了這份工作啊。”
能夠去軍需處,哪怕沒有軍籍,顧華也樂意。
他本來也不想告訴顧長鳴的,自己偷偷地去。
但是他知道,不論他告沒告訴老爺子,這件事情最後依然會被老爺子知道,而老爺子要是不同意,那麼他進去了也一樣會把他請出來,他照樣在裡麵什麼也乾不了。
等到那個時候,他可能會更丟臉。
所以思來想去的,顧華就決定先告訴顧長鳴,看他會不會拒絕自己。
他雖然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但真的被拒絕了,他還是挺難受的。
這就是養子和親子之間的區彆啊。
顧長鳴看到了顧華眼裡的絕望與痛苦,他道:“我不是不讓你去工作,但是軍需處確實不適合。你這會就算去了,就算我現在不阻止你,你到了那邊了,最後一旦查出來你身份有問題,一樣也會被退回來。咱何必去丟這個臉?”
顧華很想說:既然過去了,自然是不可能讓那邊查出來的,他有自己的辦法。
有人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但是這話顧華說不出來,因為一旦說了,顧長鳴肯定會問他那個朋友是誰的。
到那個時候,他怎麼說?
難道真的把人供出來?一旦供出來了,那可就是十級台風了,到那個時候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是不能說的秘密啊。
這個時候,他也有點兒後悔,去接受這個崗位了。
明知道不可為,卻非要去做。
顧長鳴見他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也知道他心裡在擔心什麼,說道:“你跟我來趟書房。”
顧華怔了怔,見顧長鳴的臉色並不好,他馬上閉嘴,喃喃地說了一句:“好。”
顧長鳴之後,就帶著顧華一起上樓去了。
隻留下了顧明華一家,還在飯桌上。
本來好好的一頓飯,因為顧華的一句“找到工作,要去軍需處”而宣告結束。
“爸他這是要跟顧華那邊談什麼?”這是寧芝好奇的地方。
顧明華卻毫不在意地道:“不管他們是要談什麼,肯定是跟工作有關的。”
嘴上說不在乎,但是眼睛卻是盯著樓上。
寧芝見了,說道:“你是不是在擔心這件事情?”
顧明華道:“老爺子幫我安排了工作,再替他也安排工作,就很公平了,也算是一碗水端平了。傳出去,也不會有人說他偏心。”前一個“他”指的是顧華,後一個“他”自然指的就是顧長鳴了。
寧芝道:“其實一碗水端平,也挺好的,但有時候往往在琬水是端不平的。”
人心都是偏的,老爺子自然而然偏向了他們這邊,那對顧華那邊看似就不公平了。但是往前麵看,顧華占了顧明華的身份二十多年,那對明華又公平嗎?
既然已經一開始就不公平在前了,又何必在在乎後麵的不公平呢?
按寧芝的想法,一開始事情的真相大白了,那麼就應該橋歸橋路歸路,誰的孩子歸誰家。
當然,也或許有人說,顧華已經大了,他想要留在顧家,來顧家看望老爺子了,又能有什麼辦法?
是沒有辦法,那就直接冷處理了。
這裡就關係到了一個水端不端得平的問題了,就又回到了原點。
何況,老爺子身居要職,這事如果處理不好,就會有人說他有了親子就放棄養子,那又有得說了。
正想著呢,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呯”的巨響,然後就是老爺子那一聲“你再說一遍!”
老爺子的聲音很大,所以哪怕是再隔音的書房,也能夠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隻是聽不清具體的話,隻大概而已。
顧明華和寧芝第一反應就是站了起來。第二反應才是,他們不能夠上去,這事還容不到他們管。
其實夫妻倆人都挺想知道,老爺子和顧華之間的對話的。
但是他們做為兒女的,自然是不能去偷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