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嘴裡責怪鳳姐不識大體,心裡卻是暢快得很,璉兒被老太太縱容的聲色犬馬,鳳丫頭想要賈璉上進給她掙誥命,這輩子怕是不成了。
她喜盈盈到了榮慶堂給賈母請安問好。
這個時候,榮府的四個孫女兒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都在榮禧堂,元春寶玉一左一右挨著賈母,寶玉則是猴在賈母身上膩味:“老祖宗,我不要去書房跟老爺讀書,我跟著大姐姐讀書也是一樣嘛。”
卻是寶玉五歲了,賈政想要寶玉去書房開筆寫字兒。
賈母輕聲安慰寶玉:“我的乖乖金孫,怎麼這般委屈啊。不過,你老爺慮得是。你大姐姐如今要進宮選秀,不能教導你了,你好生跟你老子讀書,隻要你不調皮,你老子敢打人,我自然護著你……”
寶玉卻不依:“不要嘛,老爺教的不如大姐姐好,孫兒一見父親就腦殼疼……”
王氏聞聽這話頓時不悅,她喜歡寶玉卻不能耽擱了元春學習,進宮可是大事情,遂把臉一板:“寶玉,你再胡鬨,仔細我告訴你父親,叫他罰你。”
寶玉曾經被賈政打過手心兒,聞言嚇得把手藏在背後就哭起來:“老祖宗……”
賈母忙著樓主寶玉,回頭嗔怪王氏:“明知道寶玉怕他老子,你還這樣紅鼻子綠眼睛的嚇唬他。寶玉最聰明了,你好生說話,他自然明白,你這樣嚇唬他,他越發糊塗了。”
元春見她母親被訓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忙著起身替她母親打圓場:“寶兄弟,太太逗你玩兒呢,來姐姐這裡,姐姐抱你去吃飯,好不好?”
寶玉最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元春在四春中最漂亮,加上寶玉從小在榮慶堂長大,元春也在榮慶堂居住,姐弟們十分熟悉。寶玉發蒙寫字就是元春手把手教導,故而,寶玉喜歡元春超過母親王氏。
王氏對於寶玉來說,就是個隨時會翻臉的太太。元春卻是對他十分好的姐姐、母親、先生。
元春說的話比賈母還要管用,寶玉即刻不哭了,抽噎著撲進元春懷裡找安慰去了。
王氏無奈氏搖頭,起身幫忙擺桌子去了。
一時早餐齊備,賈母帶著一群孫女兒上桌子,寶玉死活不要奶娘,隻要坐在元春懷裡吃飯。
賈母想著這姐弟相處不了幾日了,也就縱容不管了。
卻說賈母這裡吃完早膳,元春告辭,三春上學。就剩下賈母王氏寶玉合著一群下人。
這般時候,邢氏也惴惴不安的來了。她是伺候了賈赦早膳之後才過來給賈母請安。
賈母眼中的輕蔑毫不掩飾,瞥一眼邢氏,鼻子哼一聲:“來了!”
正在此刻,外頭小丫頭進來通報:“回稟老太太,門上的李大爺回稟,說是張家老太太與張家大太太、二太太來了,說要拜訪老太太。”
賈母聞言一愣,賈府跟張家多少年不來往了,最後一次見張家老太太是什麼時候呢?
這般一想,賈母心中一陣亂跳。
張家臘月回京,已經有兩個月了,他們沒給賈府送信,賈府也沒主動兜攬,今日張家女眷忽然上門作甚呢?
驀地,賈母想起一事兒,張氏的冥壽快到了,難道是要求賈府替張氏做道場?
賈母把前前後後想了一遍,賈府除了處理張氏這事兒,餘者葬禮、排場,無不是按照正經的侯夫人辦理,張家應該無可挑剔。
這晚暮色四合,鳳姐這一天都沒好生修煉,故而心緒不寧,不準備超度鬼魂,卻是發令招來三桂訓話:“你們可曾見過我婆婆張氏老夫人?”
三桂頷首:“見過!”
鳳姐道:“這就好,從今日起,你們夜夜三更去入夢,驚擾老太太,扮作我婆婆朝她索命,記住了,驚醒之後,你們就隱形,一旦睡熟,你們就入夢驚嚇索命,雞鳴收兵。”
三桂道:“我們這些天正跟二太太玩呢……”
鳳姐道:“有你們報仇的機會,把老太太拿下再說,自有你們的好處,你們不想下輩子再做下人吧?”
這日三更時分,傳說中鬼魂出沒之時,賈母夢魘了,她看見張氏蒼白著一張臉,穿著死前的衣衫,手裡抱著一個孩兒,目中流著血淚,朝她索命:“虎毒不食子,老毒婦,你還我母子性命!”
賈母驚嚇而醒,忙著跪拜觀音。隨後,鬨了一個時辰再次入睡,剛入睡又遇鬼魂。
賈母這次根本無法入睡,睜著眼睛熬到天明。
白日間方才胡亂睡了。
晚半晌,她整個人都不好了。總覺得屋裡鬼影曈曈,不敢入睡。
三更時分,賈母再次被張氏的鬼魂嚇醒了。
之後,賈母抱著觀音佛像。
這尊佛像高僧開過光,她以為這次鬼魂不敢近身了。
結果,張氏自然入夢。
如此三日,賈母終於頂不住了。
這一日,正是二月二十八。賈母的榮慶堂忽然打開了,鴛鴦哭著來求賈璉鳳姐,說是賈母病重。
賈璉這幾日其實日日不著家,每每夜半回家,淩晨而去。
鳳姐知道,他去張家跪經去了,也不戳破。
不料這日他剛要去給母親跪經,就聽鴛鴦前來哭訴。
賈璉擰眉:“府裡的令牌不是二太太掌握嗎,叫她發令牌給賴大不就成了?”
鴛鴦道:“賴大也有好些日子不來府裡了,說是賴嬤嬤病了要伺疾,二太太也病了,說是渾身疼痛,太醫也查不出病症。”
鳳姐沒想到三桂對付賈母的時候,還在忙裡偷閒收拾王氏。
這一遲疑,鴛鴦頓生誤會:“二奶奶,老太太平日最疼愛的就是您了,您可不能不管老太太啊。”
鳳姐請了鴛鴦就坐,又遣散了丫頭,這才詢問鴛鴦:“姐姐確認,老太太答應了要請太醫嗎?”
鴛鴦聞言頓時語塞,的確是她自作主張,老太太確實拒絕請太醫。
鳳姐一看鴛鴦的神情,頓時明白關隘:“姐姐心疼老太太,我們也心疼,這麼大的歲數跟張家起了衝突。可是,姐姐想過沒有,老太太為什麼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甚至連兒子孫子也要隱瞞?這說明老太太有難言之隱,不宜讓人知曉。或者,老太太自有主張,必定老天太一生經曆過大風大浪,不是我們可以比擬。我們一旦胡亂插手,會不會打亂老太太的部署,讓老太太陷入被動?”
鴛鴦這些年來一心撲在老太太身上,已經把老太太當成親人了。
如今老太太筋疲力竭,形容憔悴,她實在擔心的很:“這可怎麼好呢,難道不管老太太了嗎?”
賈璉有些煩躁:“不是我們不管,是老太太不許我們管……”
鳳姐怕賈璉露出端倪,忙著插話:“不如我們去看看老太太,問問清楚,就是不知鴛鴦姐姐敢不敢替我們帶路?”
鴛鴦聞言忙著一抹眼淚:“這有什麼不敢,隻要老太太能好,就是受責罰我也認了。”
賈璉有些糾結,鳳姐暗暗一拉他的衣襟:“鴛鴦姐姐哭得這樣傷心,拚著受責罰,咱們就違拗老太太一回。”
鴛鴦聞言十分感激,她那樣求二太太,二太太隻是推脫不肯來,姑娘們又去了梨香院,教養嬤嬤嚴厲的很,說什麼要模擬選秀,府裡隻許送吃喝,四位姑娘吃喝都在梨香院。
鴛鴦又不敢去東院,隻好來求鳳姐。
卻說鴛鴦心急如焚,三人幾乎一路小跑到了榮慶堂。
賈璉一路沉臉不悅。
鳳姐再次提醒他:“二爺跟著老祖宗長大,老祖宗生病,二爺縱然擔心,也要露出個笑臉,免得老太太誤會。”
賈璉隻得勉強笑了笑。
再見賈母,鳳姐嚇到了。
賈母麵色不複往日紅潤,憔悴不堪,甚是可憐。
鳳姐心中有些不忍。
但是,想著婆婆無辜枉死,賈母抬舉二房奪權貪財。
如今為了二房跟張家抗衡,自己作踐身子,又覺得賈母自作自受!
這一想,鳳姐心裡一份愧疚就煙消雲散了。
賈母本來躺在貴妃椅上假寐,聽到腳步聲睜眼,瞧見賈璉鳳姐兩個,卻是半句話沒有,又閉上了眼睛。
鳳姐忙著上前關心:“老太太,您這是哪裡不舒服?咱們還是請太醫吧?”
果然,一如鳳姐猜測,賈母眼裡火星直冒:“難道我老了,說的話在這府裡也不做數了,沒人聽了?”
鳳姐也不多說,忙著請罪:“老太太息怒……”
這時鴛鴦搶著言道:“老太太,不怪二爺二奶奶,是奴婢擔心老太太。去求了二爺二奶奶……”
賈母聞言這才平複些許,揮手道:“我這幾日夜裡睡不眠,有些心煩氣躁,不是對你們,我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無須驚動請太醫!”
賈母說話間看了賈璉一眼。
鳳姐忙著將賈璉讓上前:“老太太,二爺很擔心您,一路上心裡難受都不說話。”
賈璉看著這個慈眉善目的殺母凶手,心裡堵得慌。一個是他嫡親祖母,一個是他生身母親。
賈璉難以取舍,有些無所適從。
這些年賈母很慈愛,對他關懷備至。
若是彆人,他毫不猶如去拚命報仇,偏偏這個人卻是他嫡親祖母。
叫他如何下得手?
不過,鳳姐對於這種局麵十分有經驗。她迎住尤氏,卻衝著鴛鴦笑道:“鴛鴦姐姐你瞧瞧,平日你們都說她是個大度人,依我說,他就是個醋壇子,她媳婦兒剛到我這兒來,凳子沒坐穩,她就追著來了,她不說自己緊張媳婦兒,道說她媳婦兒跑得快。”
鴛鴦抿嘴笑:“二奶奶真正詼諧!”
平兒這裡迎住鴛鴦往裡讓,健婦卻把東西奉上。
平兒瞧這禦稻米,甚是高興:“我就說嘛,老太太與珍大奶奶最疼奶奶了,這不,我們奶奶剛說沒胃口,老太太珍大奶奶就趕緊忙的送來禦稻米。”
尤氏笑道:“我們這樣皮糙肉厚,吃那些精細的東西作甚呢,哦,我可不是心疼你這個鳳辣子,我是心疼我那小侄兒呢。”
鴛鴦接話道:“老太太也說,餓著誰也不能餓著小主子呢。”
尤氏與鴛鴦可卿三人都是一鬥,三下裡加起來共一石禦稻米。
平兒興高采烈:“奶奶,這裡約莫百斤禦稻米,足夠奶奶吃上三五月了,咱們太太聽了消息,肯定也要贈送,二爺真正會辦事呢。”
賈璉為了鳳姐四處去賣乖,雖然都是親戚,也要他肯放下麵子去求人。雖然賈璉沒有她哥哥們厲害,大把大把的晶玉寶器贈送,卻肯為了鳳姐去求人。
鳳姐心裡很甜蜜:這個男人還不錯!
下半晌,王家二夫人,鳳姐的母親親自來了。
鳳姐懷孕尚不及通知王家,賈璉借口去報喜,順口說鳳姐除了禦稻米,其他食物一概咽不下。
王子勝夫人一聽鳳姐懷孕,頓時歡喜不跌,聞聽鳳姐愛吃禦稻米,忙著把家來的禦稻米舀出來一多半。
皇宮賞賜兩石米,王家自己也有門路,過年請客之後還剩下三石禦稻米。
王子勝夫人足足給鳳姐送了兩石禦稻米。若非顧及王子騰夫人與兩個小女兒,她會把三石米全部給鳳姐搬過來。
鳳姐因寒宮,子嗣艱難,邢氏每每拿話壓她,還放風要替賈璉娶良妾。
如今鳳姐懷孕,狠狠扇了她的臉。
王子勝夫人這回進府,那是抬頭挺胸,威儀十足。
她坐著豪華的馬車,禮物拉了一馬車。身後婆子、丫頭,人人手裡都不空,浩浩蕩蕩給他們姑娘送禮來了。
除了禦稻米,金銀器皿,布匹玩具,各色小吃點心,門門俱全。
她縣拜見了賈母,直奔鳳姐處,笑盈盈拉著鳳姐問東問西,問長問短,關愛不跌。
鳳姐在王子勝夫人身上似乎嗅著自己母親的味道,想著媽媽若是知道自己懷孕,肯定也會大包小包送來了,頓時眼圈有些紅,隻要落淚。
王子勝夫人倒笑了:“這是好事兒,哭什麼呢,都做了母親了,還這麼孩子氣,叫人看見笑話。”
鳳姐挽著王子勝夫人的胳膊:“女兒是高興,自從懷孕,吃不好睡不眠,我便日日思念娘親,養兒真是不易啊。”
這話一說,王子勝夫人眼圈也紅了:“還是你這個丫頭貼心啊,你哥哥嫂子,哎,我真是一顆心都操碎了。”
說著話,王子勝夫人壓低聲音:“聽說你讓丫頭去天齊廟點了兩盞長明燈,可是知道了那兩個丫頭的事情了?”
鳳姐頷首。
王子勝夫人訝異:“我們一直瞞著你,你是打哪兒聽說呢?”
鳳姐道:“我說了也不知媽媽信不信,就在我暈厥那日夜半,兩個丫頭的鬼魂尋著我哭訴,我驚醒了,想著兄長年前忽然離京,猜測大約她們說的不錯,遂給她們化了紙錢點了燈,求個心安。”
鳳姐說的輕巧,王子勝夫人卻嚇得不輕。握住鳳姐的手隻是顫栗:“我的兒,我的兒啊,你那兄嫂真是禍害啊,差點害了我兒的性命啊。那個毒婦,自己生不出兒子,卻又不許彆人生,這是要斷絕王家的香火啊。不成,回去我就給兄長抬一房良妾,這一回我倒要看看她如何作耗。”
鳳姐也膩味她嫂子,囂張又貪財,小姑子的嫁妝也要惦記。卻也同情那個女人,她哥哥實在不是個好夫君。遂道:“媽媽也彆操心,橫豎他是肩挑三房,三叔三嬸自有安排,沒得壞了您的名聲。”
王子勝夫人頓時落淚:“人人都說養兒防老,我這條命不被他們氣死了,也算是我修造的好了。”
鳳姐嫂子是甄家的側枝,甄家的老姑奶奶如今在宮裡做太後。故而,她嫂子如何作耗,王家也要遮掩一二,不敢貿然去打甄家的臉。
鳳姐不由歎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王子勝夫人這時記起,女兒是為了元春的事情才累病了,因問:“你姑媽可曾來瞧過你?”
鳳姐搖頭:“她忙得很,聽平兒說,天天忙著巴結北王府與東王府,希望兩位太妃能夠提攜大妹妹。”
王子勝又問道:“你公婆呢?那個邢氏,我看著她就來氣,不知道當初你們老太太怎麼瞧上她?”
鳳姐看著她這個便宜娘,不由蹙眉,難道她母親一點都不覺得二太太霸占大房的府邸不合規矩?
王子勝夫人做了多年的掌家太太,很快發覺女兒的神色不對,頓時眼神犀利起來:“可是你姑母對你不好?她若敢對你不好,你隻管告訴娘,為娘絕不饒她!”
鳳姐凝眉:“咱們家除了跟二太太聯手輔助大妹妹,還定下了彆的契約不成?”
王子勝太太聞言麵色訕訕,卻是遲疑著沒有說話。
鳳姐催促道:“女兒與娘親是嫡親母女,難道您還信不過女兒?”
鳳姐道:“二爺不送大妹妹?”
賈璉道:“哼,二嬸可瞧不上我,她請了東府的珍大哥,再有你三叔也會照應,何須我!”
王家擺明了力挺元春,鳳姐也不好說什麼。
日傍晚,王家的消息也到了,果然王子騰會親自護送元春去內務府報道。鳳姐的奶兄也送來了鳳姐母親的消息,王家已經知道張家跟賈母有一場官司,具體什麼卻是一無所知,基於此,王子騰決定按照之前的謀劃,讓元春入選。
鳳姐這裡正要吩咐平兒早些歇息,既然賈母已經準備妥協,她準備命三鬼停止入夢,觀看幾日再說。免得把賈母逼得緊了,塔羅偌大年紀一個頂不住去了,這就是鳳姐的罪過了,大家都沒有好處。
平兒這裡正伺候鳳姐泡腳,雖然已經暮春,天氣還是有些寒冷。
忽聽外麵有人通報,說是大姑娘來了。
鳳姐不由納悶,元春如今誌得意滿,自從鳳姐臥病,她已經大半個月不曾看見元春了。
鳳姐也能理解,必定選秀關係到元春的前程。或者元春前來辭彆也是道理,必定鳳姐與她交情不同,既是姑嫂又是表姐妹。
小選不必大選,大選選中之後還能回家幾日,等待朝廷的誥封,小選就是挑選宮女,就跟大戶人家挑選丫頭通房丫頭一樣,無需儀式,選上了直接就分派到各宮中乾活去了,落選了直接回家。
元春雖然多日沒來探病,卻是見麵就樓主鳳姐落淚,第一句話就是:“我舍不得鳳姐姐!”
鳳姐頓時心中戚戚,畢竟宮門一入深似海,最短也要十年後才能見麵,或許一輩子就天各一方了。
鳳姐之前一點小情緒也就沒有了,拉著元春叮囑:“妹妹這樣聰明,進宮之後畢定大有作為。不過,我也有私話叮囑妹妹,若是事情勉強不能為,妹妹需要先顧著自身安危,前程固然重要,沒有姓名重要。”
元春進宮博前程,是賈府與王家共同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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