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臉頰壓著的地方是龍尾上的一道陳年疤痕。
那裡被撕裂過，然後又被灼燒過，看起來非常醜陋猙獰……像一條難看的蟲子。
而她乾淨柔軟的臉就那樣靠在上邊，甚至離她的唇瓣都很近很近。
重焱想要動，又不敢吵醒她。
他舉步維艱。
可是等她醒來，看到自己貼著疤痕那麼近，會覺得……惡心。
於是神魔僵立在那裡，很為難，尾翼發出了細微的戰栗。
就在這時，幺幺抱著它翻了個身。
迷迷糊糊間覺得好涼快。
於是她整個人都掛在他冰涼涼的尾翼上，像是悶熱的夏天開了空調一樣舒服。
對獸類來說，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被她團團貼住，就像貼住了他的人一樣。
所有感受都非常清晰。
……好軟，好軟。
冷冰冰的神魔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熱。
他手足無措地在榻上坐了好久好久，視線在房間裡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到她柔軟的身上。
一切都很安靜，所以重焱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情緒。
他銀白色的尾尖輕輕地掃了掃她的被角。
喜歡…貼著。
很喜歡。
…
第二天，幺幺精神抖擻地攜帶小魔出發了。
滄瀾盛會，東海之極，在劇情主線中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節點。畢竟深海之中危險重重，一片漆黑，有使人迷幻的漩渦陣法，還有無數體型龐大的深海怪物出來廝殺！不知道小魔魔在深海食物鏈裡處於什麼位置呢！
重焱帶著她掠過長空，漸漸感受到了海的水汽。這和寒淵的地貌完全不同，對他來說非常陌生。
但在幺幺昨日的靈流治療之下，神魔幾乎已經重組了神瞳的力量。現在的重焱，可以感受到深海之下幾萬米，潛藏在最幽深之處的一切生物。
的確比深淵魔物凶悍一些。
大概是…從螞蟻變成了長蟲的程度。神魔想。
最大的那隻，大概是條蛇。
神魔很客觀。
幺幺不知道小魔魔在想什麼。
離東海越近，她越是想起，要是按照原來的劇情，幺幺這時候已經被抽血抽得很虛弱了，但還是被禮蒼彥隨身攜帶過來當血包，並且見證了男女主在海下一吻定情，用實際行動將三角虐戀推入深水區——
“…”幺幺滿臉迷惑。
她甩了甩腦袋，轉頭看小魔頭，“你昨晚休息好了嘛？”
她昨晚睡得超舒服的！
重焱帶著她在瓊煙島的入島浮橋外落下，聞聲，能碾壓海底所有蛇蟲的神魔忽然垂下了眼。
一整晚，抱著。
“…嗯。”
“休息好，了。”
此時，瓊煙島外已是熙熙攘攘。
海岸邊全是來參加滄瀾盛會的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路引。幺幺打眼一掃，不少人帶著好幾大箱東西，陣仗像是十裡嫁妝一樣。
他們在等待瀾家人出來，開始舉行入海儀式。
幺幺手搭涼棚在人群中找哥哥，結果一眼就看見了悟極宗服製的弟子，和其中穿戴十分耀眼、臉還腫著的禮蒼彥和蘇衣靈——
看到他們還健在，多少有點遺憾。
但這兩位畢竟是男女主，他們死了的話這個世界就會提前坍塌。
禮蒼彥的臉腫著，但並不影響他的自信。
雖然萬年榕果被搶走了，但是以他背後之力，不難得到比那更好的東西，哪是寂戎那種窮劍修能比的？
蘇衣靈依偎著他，對等會的入海儀式非常期待，蒼彥哥哥帶來的路引是她幫忙找到，非常貴重，一定會得到海神的欣賞！
而寂幺幺，現在不知道在哪哭呢——
蘇衣靈唇角剛剛揚起，就看見一道纖細美麗的身影穿過人群。
她看起來精神非常好，沒有任何憔悴痛苦之色，臉頰白皙透粉，充滿了說不出的靈氣，僅僅是一張側顏就吸引了現場許多修士的視線。
寂幺幺！？逃出來了！？
那怪物放她走了！？
周圍的大多數人並不認識幺幺，不知道傳聞中被神魔拖走報複的女修就是她，隻覺得，這少女好漂亮……氣質又很，嗯，冰冷？組成了一種更加吸引人的魅力。
重焱跟在幺幺身後，已經壓製了周身的氣息。但在看到眾多目光聚集在她身上的時候，還是抿住了唇。
幺幺走了一圈也沒看到長留劍宗，可能哥哥還沒到，她剛要找個地方坐下，男女主就卷著香風來了。
“寂師姐！看到你沒死，我真的太高興了！”蘇衣靈捂住嘴，感動地說。
禮蒼彥也目光深深地看著她，似有千言萬語。他沒有感受到那怪物的氣息，看來幺幺是真的自己逃回來的，而且這說明，眼下上古神魔一定如火焰所說，被符咒削弱到了非常衰弱的程度！
否則幺幺是怎麼逃出來的？
這一次，他一定會親手奪得神魔之心！再和那怪物正麵對抗，他絕不會輸得那樣慘！
“……”
幺幺沒有解釋，正好讓他們誤會一下，就沒人會知道神魔的行蹤。也沒人知道——神魔現在就在她身後，被她靠著休息呢。
蘇衣靈還要繼續說什麼，海浪聲忽然洶湧而至。
瓊煙島瀾家派來了少主瀾叢述，主持這一年的滄瀾盛會。
他乘著海浪而來，剛一落地，也看到了幺幺的身影，眼睛頓時亮了——寂姑娘沒事！
重焱已經感受到了眾多目光，落在幺幺身上。
他緩慢抿住唇。
好多。好多人。
他一夜的雀躍這時消散了許多，溫熱漸漸變回熟悉的涼。
可這時他的腹部忽然一重。
幺幺找到了舒服的支點，在他腹肌上蹭了蹭腦袋，覺得十分方便，像移動支架。
重焱眨了眨眼。
到處都是人，可她隻靠在他身上。貼著他。
他藏起來的尾翼又忍不住想要蹭她的衣角，重焱垂下眼，忍住了。
隻有他。
…
乘浪而來的瀾叢述咳了兩聲，開始念場麵話，歡迎諸位到來。
他們的傳統入海儀式就是將路引送入海麵的陣眼位置上，如果被海接受了，則是獲得了進入東海的資格，如果被海浪掀了回來，那就是沒有得到海神的滿意。
就像上供一樣。
幺幺心中嘖嘖，大黑蛇看來是變了，明明當年幾顆小珍珠就視若珍寶！
這個世界隻有魔魔不會變！
東海域界已經信奉黑蛇圖騰多年，他們相信是深海之神保佑著他們的富庶和靈力，但是從沒有人見過深海之神的真身。對他們來說，隻要能得到海神的歡迎就已經非常難得。海神現世是隻出現在記載中的畫麵。
介紹完，瀾叢述祝大家都有好運，畢竟能入海，也隻是能探得東海之極的第一步而已。
蘇衣靈轉頭看向幺幺，神情溫柔體貼：“師姐你逃出來很不容易吧？你這就匆忙趕來了東海，是不是不知道要給海神準備路引？”
幺幺驚訝地問：“怎麼你要送我嗎？”
蘇衣靈笑容一僵。
禮蒼彥柔聲道：“幺幺，如果你沒有路引，可以回來悟極宗。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我可以帶你一起進去。”
幺幺奇怪道：“你們那個什麼樹什麼果不是已經沒了嗎。”
怎麼還是這麼自信？
禮蒼彥寵溺地搖搖頭，蘇衣靈又接話道：“雖然寂少宗主把靈果搶走了，但是我已經幫蒼彥哥哥找到了更加珍貴的東西。”
蘇衣靈已經迫不及待想讓寂幺幺見識一下了！
她和禮蒼彥相視一笑，隨後，在所有修士的麵前祭出了一個縮影寶盒。
打開，裡邊靈光璀璨——竟然是一整塊的海靈礦！
眾人嘩然。
海底靈氣稀缺，這海靈礦的確是非常珍貴了！
禮蒼彥和蘇衣靈享受著眾人豔羨的目光，將海靈礦投送到了海麵陣眼之中。
海水一陣波動之後，然後，垂落進了海霧之中——
海神接受了！
人們紛紛開始傳入自己帶的路引，各種奇珍異寶五花八門，能被海神接受的不過十之一二。
眾人一時對禮蒼彥等人更加豔羨！
蘇衣靈：“寂師姐沒關係的，我和蒼彥哥哥願意帶著你一起的。”
幺幺打開了自己的那個海神贈禮。
一陣微弱光芒之後，出現在她掌心的是一顆，小珍珠。
蘇衣靈噗嗤一聲笑了：“這不會是師姐準備的路引吧？”
幺幺也一臉失望，這個珍珠和當年她送的一模一樣啊！她真的沒有想要和大黑蛇敘舊的意思啊。
蘇衣靈看著她的表情，自動理解成了窘迫，心中的得意到達一個頂峰。
這次她還會有奈天秘境那樣的好運嗎？不可能了。
幺幺握住珍珠，下定決心：沒辦法了。
她的手悄悄背在身後，有點心虛地摳了摳重焱的手背。
重焱垂眸，此時還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於是幺幺歎了口氣，揮了揮胳膊，掄圓了，把珍珠扔到了那個陣眼。
這下不光蘇衣靈，悟極宗一眾弟子都笑了。
“哈哈哈，這是打水漂呢嗎？”
“不是我說，你就乾脆承認自己沒有路引吧！”
“這也太寒磣了，丟我們悟極宗的人。”
泛著淺淡熒光的珍珠果然沉入了海底，眨眼間石沉大海。
然而在一片嗤笑聲中，唯有乘著海浪的瀾叢述卻忽然感覺不對。
他們瓊煙島的人從小近海，對海浪非常熟悉。他明顯感覺身下的浪花漸漸難控了起來，而且，逐漸越發洶湧，竟是有要掀起海嘯的趨勢——
蘇衣靈還在捂著嘴笑，“哎呀沒事的啦，畢竟幺幺師姐也沒有錢，準備不了……”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的深海已經強烈翻騰。
幾乎是幾息之間，那如山一般高聳的海浪朝眾人而來！
岸邊頓時有人失聲尖叫，但下一刻，那巨浪從幺幺那枚小珍珠落下的地方開始，竟然從中分開了！
一條巨大的、黑色的蛇尾，在深藍的海水之中一閃而過。
它，精準地叼走了那枚小珍珠。
隨後，蛇尾開始搖曳。
瀾叢述跌落在地，“海……海神大人！”
蘇衣靈人都傻了。
寂幺幺的珍珠，得到了海神現身迎接？！
怎麼可能！？
然而這一幕被所有人親眼見證了。
一時間，岸邊所有人都湧了過去，垂首拜見海神，希望能被深海之神記住，幫助他們找到神魔的心臟。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瀾叢述都嚇得跪了下來。
幺幺也抬頭看著。
那破海而出的黑色蛇尾搖曳生姿，巨大華麗，說不出的神秘華貴。
海神和上古神魔完全不同，他作為深海中的霸主，沒有人能傷害他，還一直被東海全域供奉著，可以說是養尊處優。
而那條蛇尾的確漂亮極了，沒有一個傷口。
然而幺幺眼前卻浮現出了另一條尾翼——
銀白色。傷痕累累。
有燒傷，瘢痕，割傷，血洞。
但它是冰涼的，會收起鱗片的，柔軟的。
是她迷迷糊糊睡醒的時候，會安心地抱著貼貼的。
此時。
所有人都在朝著海神奔去，幺幺卻回過頭，
整個岸上，隻有重焱孤零零地站在那裡。
也隻有幺幺能看見他。
重焱抿著唇，臉色極其蒼白。
他想起昨晚她的臉壓在他尾翼醜陋的疤痕上。
而那條深海的蛇蟲，它沒有傷口。
一個都沒有。
重焱忽然覺得難堪。
他隱秘的雀躍徹底冰凍在心口，祈求昨夜幺幺沒有一刻醒過，沒有發現自己抱著他醜陋的尾翼。
可是她卻走了過來，前後看看，沒有找到那根銀白色的尾巴。
於是她隻好用軟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他的手。
重焱難堪地低下頭。
“可你最好看了。”幺幺小聲說。
可也不隻是因為你最好看。
她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就像很多日夜她躺在病床上握著手機。
“可我隻選擇你呀！重焱。”
這世界上會有很多很多好看的人和物，可是再重來一百次，我也隻會選擇你。
我的小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