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重焱摸著心口, 那裡還是冰涼的。
但是有什麼東西已經不同了。
他放下手。
過了一會,又摸摸。
能夠感知到心臟,這對上古神魔而言是很陌生的。他依舊空蕩的胸腔裡, 雖然隻是一點點微弱的感覺,但哪怕一點點也會讓他產生熱烈的……親近感。
喜歡靠近。
喜歡她的親親。
被冰凍封心太久的神魔輕輕抬起眼, 看著幺幺坐在岸邊低頭搗鼓自己落下的血靈珠。
幺幺心裡倒是不討厭這個血熱症——
雖然是作為血包角色屬性的bug,隔三差五就會被熱暈暈,但現在幺幺又不會抽血,而且化出的血靈珠都是很有用的呀。她掰著手指頭琢磨再去商城換點什麼。
重焱安靜地看著她。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由神後錦珠的無上赤火催動而出的上古禁術,自神魔的頭頂打進每寸魂體,瞬間凝凍一切生機, 封鎖他的心臟……而這些,卻被少女掌心的暖金靈流輕輕破冰了一條縫隙。
哪怕隻是一條縫隙, 也已是上天入地,無人能及。
她的血脈靈力,珍貴到絕非尋常。
所以會被各種人、各種勢力覬覦。
…可她又那麼柔軟弱小。
強大的神魔感受到一陣難言的恐慌。
他很難死, 很難被殺死。可她不是。
要隨時在她身邊,保護好。
可是她的血脈, 已經牽扯到了那九天命數之中,終將會被命數推動。
重焱想到那個巨大沙漏上留下的獨屬命格印記,想起集天地之力供養的那個人, 神魔的尾翼在身後危險地繃緊。
他不會再讓他們得到他的任何力量。
從前的幼獸一無所知地被剜眼剖心,剝去脊骨,卻還能安分地困在寒淵三萬年,等著他的玫瑰降臨。
但現在,不能了。
他會收回他的心臟,他的龍骨, 成為頂天立地的神魔。
守護好他唯一的在意。
神魔的身影籠在她小小的後背,團團地圍住,像是一個忍不住的貼近擁抱。
但他剛剛才感覺到心臟,感覺到千絲萬縷的微弱情緒,他怕自己控製不好,所以他勉強克製住,隻用尾翼輕輕地圈著她。
幺幺拍拍手,一無所知地美滋滋站起來。
她收好了自己掉落的小珠珠,順便還看了看自己寶箱裡那一山的上品靈石,深感自己是個虎虎生威的小富婆,快樂拍拍手退出識海。
然後才感覺到重焱的尾巴尖尖在圈著她,帶著保護的意味,又顯得親昵——
幺幺抬手就摸了摸。
滑滑的。涼涼的。手感很好,適合她這樣體溫偏高的寶寶。
帶著傷痕的銀白色尾巴尖顫了顫,但是沒有退開。
——是一個進步!幺幺想。
以前重焱根本不會讓她過於仔細地看自己的真身獸形,也不願意讓她摸清身上到底有多少傷痕狀況,但是剛才她的掌心貼著他的心口,重焱都沒有拒絕。
一定是她太強大了!強大的實力得到了這隻猛獸的認可!
小朋友的自我評價又上了一個台階。
“所以,那顆心臟到底會在哪呢?”
她抱著重焱的尾巴,一邊摸,一邊琢磨。
“不在海底,那也應該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
“否則那麼強的靈力場,不是早就被人發現了嘛?”
“除了行蹤不定的秘境,無人問津的海底,還有什麼地方……是足夠隱秘的呢?”
幺幺一邊想,一邊摸。
沒辦法,手感實在是好,就像是她手裡的移動冰塊一樣。
重焱被她抱著摸了一會,蒼白耳側漸漸泛紅。
然後,坐立難安。
到最後,他實在忍耐不住,慢慢開口,“我會,感受到。”
這場命數已經如齒輪轉動,神魔散落的器官會一一出現。
一旦有蹤跡,重焱會立刻感受到,所以…
重焱琥珀色的瞳孔顏色略微變紅,“…彆摸,了。”
尾巴。
“哦。”幺幺以為他還是不想要貼貼了,所以乖乖給他放了回去。
能讓她隨手摸這麼半天已經很好啦!已經說明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好了!幺幺很滿意。
慢慢來嘛,說不定下次就可以摸一個時辰了。嘿嘿。
銀白色的尾翼刷地收到了重焱的身後,控製不住地晃了晃,悄悄垂下眼。
手指蜷了起來。
他手臂到指尖的骨刺長長短短地蔓延而出,代表著獸類控製不了的某種焦躁感。
至於為什麼焦躁,重焱也並不清楚,所以他隻好抿唇忍耐。
神魔向來不太會太多的表情,那張神祇造物般冰冷英俊的臉上通常是沒有表情的,所以幺幺並沒有領悟到——
重焱那抿緊的唇角和微顫的眼睫,已經是一個十分艱難的表情。
這和親親的感覺又不同。
神魔這顆剛剛泄露一絲的心臟…陌生的情緒變得更多了。
…
最後。
在離開這片東海域界之前,幺幺把他們在地底帶出來的大沙漏放了出來。
雖然沒有找到神魔之心,但這次下海還是很有收獲的,幺幺的血脈靈力變得更加強大,而且,隻要這個大沙漏沒有落在男主手上,就算勝利!
畢竟按照原本的劇情,男主會在一次又一次負傷後再回血,得到深埋海底的力量之後,一步跨越到半步飛升的實力。
從此不僅吊打因為幺幺而入魔的寂戎,而且還會開始瘋狂進攻上古神魔,最後將他四分五裂。
而現在唯一沒變的,大概隻有一次又一次負傷了!
在海底被重焱的冰焰正麵炮轟,男主就算又再強的天道氣運和金手指,也得被打得半死。
幺幺感到十分滿意。
思來想去,這裡邊的巨大力量,還是應該還給它本屬於的人。
還給這片海。
就算小黑蛇會因為一夜變大而傷心……但這大概就是他成長必經的陣痛吧!
幺幺嚴肅地點點頭。
然後回頭看重焱,“你能打開這個嗎?”
重焱緩了片刻才抬起頭,“嗯。”
蒼羽之漏。
這上邊遺留的命格結印堅不可摧,理論上很難被命定之人以外的人打開。
如果是從前的神魔也的確不能——
但現在,他的神力被她恢複了六成。
而且,這隻巨獸正在躁動。
獸類的焦躁感讓他確實想要捏碎什麼,來轉移那種莫名的焦躁。
於是重焱蒼白的手指張開,覆在其上。手背青筋顯露,然後他掌下的蒼羽之漏緩緩爆出了裂縫。
萬萬年深埋的力量化作流沙光點,於晶麵中乍現——
海麵開始與之共振。
…
而東海另一端,正一片兵荒馬亂。
東海之下突然那發生了劇烈的震蕩,疑似幾萬年前的地火將要複發,此時距離滄瀾盛會開始已經過去了十天。
海中日月與岸上不同,沒有人知道東海之極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地火無疑是極其嚴重的情況。
萬年前瓊煙島誌記錄過的地火燒死了無數深海之靈,這對東海域界是毀滅性的。
瓊煙島本已經緊急做好準備,甚至瀾家人以家主少主為首都在宗祠跪了一片,唯恐激怒了深海之神,降罪於東海;又懇切祈禱,深海之神能夠守護東海。
然而,在一陣動蕩之後,海底又恢複了平靜。
“什、什麼情況……”
“地火竟然平息了?”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力能夠對抗天災!是誰平息了地火?
難道是拿到了秘寶的人?
被君都選中的劍聖,如願得到力量了嗎?
瀾家隻得派人在岸邊守著,還送了一批人下海打撈修士。結果發現,除了一些在深海漩渦中昏迷然後被海神推出來的人,其他上岸的修士竟然真的都沒有重傷。
瀾家人一邊施救,一邊了解情況。
究竟最終奪寶的人是誰?是不是禮蒼彥?
正好此時,悟極宗弟子也陸續上來,雖然形色狼狽,一時不能適應海上的靈氣和壓強,但是倒還能正常行走。
隻有蘇衣靈的樣子比較慘,哭著抓住瀾叢述的袖子——
“蒼彥哥哥!蒼彥哥哥還在底下!”
當時強行穿過冥古石的時候,她和禮蒼彥在一塊,雖然沒有直接被冰焰轟擊,但是也受了重傷。原本以為等出海的時候可以直接飛升,和禮蒼彥深情共受天雷,讓世人見證這一刻,誰知道飛升之力落空,人還被重創!
這番結果,卻是瀾家眾人和所有圍觀等待滄瀾盛會結果的人始料未及的。
“那、那東海之極中的秘寶,是誰拿走了?”
“又是寂幺幺!”有悟極宗弟子不滿地答道。
瀾家人頓時震驚,然後臉上的神色漸漸變了——
寂幺幺,從此在東海人心中的地位將會非比尋常。
他們守護黑蛇圖騰幾千年,對海水的感知遠超其他人,於是很快就能察覺到深海之神已經不在遠處,它離開了守護的東海域界。
他們對君都的默許,觸怒了深海之神,然而在海神離開前,唯獨庇佑了一個人……
是了,本該是她!不愧是被海神現身、親自降福的人!
是他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瀾叢述和家主對視了一眼,都明白了一件事——從今以後,東海瓊煙島將會把寂幺幺姑娘奉為深海聖使!為她奉上深海的寶藏,待她如海神!
她是唯一能代表深海信仰的人!
他們瓊煙島將會和長留劍宗交好,如果可以,他們還會儘力推動聯姻。
“你們去快救啊!”蘇衣靈忍痛大喊,“要不是寂幺幺,蒼彥哥哥也不會受那麼重的傷!”
“都是她害的!”
瀾叢述一聽,頓感不滿,現在在所有瀾家人的心中,寂幺幺的地位僅次於深海之神。
但當著眾人,瀾叢述到底還講究幾分禮節:“蘇姑娘你放心,我們自會全力找出劍聖,不會讓他出事的。”
“你們不知道!”蘇衣靈的臉上卻忽然露出了一個帶著惡意的表情:“那個怪物,那上古神魔也來了!就是那個怪物出手傷了蒼彥哥哥——”
瀾叢述臉色頓時一變:“蘇姑娘,這是真的嗎?”
上古神魔出現在東海,那幺幺姑娘會不會有危險?!
眼下上古神魔去向不知,四方靈洲各域都很怕這尊魔頭流落到自己的地界,如果他真的在深海中出現了蹤跡,那對瀾家而言將會是個災難,他們要進入比麵對地火更高的最高戒備!
蘇衣靈:“當然是真的!你問、你問他們,那怪物是不是出現了?!”
瀾叢述的目光看向從海底出來的一眾修士。
然而他們的麵色卻莫名有些複雜。
蘇衣靈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們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不是那個怪物嗎!”
如果一閃而過的巨大鉤爪還不足以認出,但那青藍色的極凍冰焰,除了那怪物,還有誰能發出?
瀾叢述再次看向眾人,最後一次鄭重問道:“上古神魔真的出現,重傷了蒼彥劍聖嗎?”
“……”
然而,不管蘇衣靈如何跳腳,最終還是無人回應,神色各異。
…那神魔的確重創了劍聖,可它也壓住了地火啊!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此時恐怕全都已經藏身海底。
隻是,怪物怎麼會救人?
這件事說出來實在駭人聽聞,根本不會有人信。
所以最後,他們隻是沉默了。
…
東海的消息傳遍靈洲。
君都,皇極。
靈脈最氤氳濃鬱的金鑾殿中,“砰”地砸碎了一隻描金杯盞——
“什麼,沒有拿到?”
躍動的赤金色火焰投射在屏風之後,晃動搖曳地勾勒出一道女子身形。
蒼羽之漏存放在遙遠隱蔽的東海之極,萬萬年長眠於此,隻為一人準備。怎麼會失手?
金鑾殿中一片噤聲,隻有虛空中無聲的注視在回應她。
這一切,本該如司命年輪寫好的秩序運轉,可究竟是什麼人闖入了命數?竟屢屢破壞結果?
那道身影抬起精致塗抹丹蔻的手指,輕輕捏了捏眉心。
不過——蒼羽之漏上雕刻著萬中獨一的命格參數,非命定之人,並不能汲取其中的力量。
而這靈洲人間,無人可以強破蒼羽之漏的屏障。
唯一具有那力量的“人”……此時應當還在苦苦承受上古符咒的削弱。
永無停歇地削弱他那過於強大、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力量。
……是的。恐懼。
塗著丹蔻的指尖發出了輕微的一絲顫抖。
那個以上古禁術催生出的魔胎,他生來猙獰畸變,卻偏偏具有了讓諸天神佛皆忌憚的力量——
他有無限悲憫的九天神力,並以滔天洶湧的無間魔力,俱存於無邊巨大的神軀之中。
若讓他正常長大,屆時九天將沒有一人能壓製他。
所以,剜他,剖他,不過是為了天道的平衡。
隻要沒有人能解開上古符咒的影響,他的力量就會無限衰耗,更不可能打得開蒼羽之漏。
那其中奪取彙聚萬萬年的力量隻能屬於一人。
這是深海那些蠢東西的榮耀。
想到這裡,那道女子人影終於靠回案上,緩緩閉上眼睛,就算蒼羽之漏失手,終究也會留給命定之人。
而真正的神魔之心在……
忽然,她的眼睛張開了。
猛地撥開眼前的珠簾,女子抬頭望向遠處——
一道強大的深海靈力,如同燃爆了上萬塊海靈礦的波動,蕩遍靈洲。
蒼羽之漏,被人力捏碎了。
…
“捏碎啦?”
幺幺看著萬千光點散落在海浪之間,星星點點,像是時光的蹤影。
她眼睛亮閃閃地拍拍手。
“你力氣好大呀重焱。”幺幺誇獎。
重焱默默看了她一眼。
這其實,不是力氣,的問題。
不過。
這隻凶獸點了點頭,“嗯。”
獸類,就是要展示力量。
有些獸類展示顏色,展示羽毛,展示外觀。重焱沒有那些…他隻能展示力量,和可能的財富。
幺幺看著海麵在震蕩之中又歸於平靜,感覺心也變得鬆快,此時還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整個東海的聖使。
重焱抬眼看向遠方。
神隕之瞳複位。
蒼羽之漏被毀。
那個人應該已經察覺命運的變數。
無所謂。
凶悍的神魔伸手摸了摸心口。
誰來搶他的寶貝,就殺誰。
…
海的另一端,命運同樣掃向大黑蛇、
他掃了掃蛇尾,麵朝著自己的熟悉的海麵,忽然覺得時光呼嘯而過。
問虞一時沒有明白那意味著什麼,隻覺得自己被燒得糊糊的身體變得更加強健有力量了。
大黑蛇低頭看了眼。
——珍珠爸爸被他卷著帶出海之後,自己躺在沙灘上死了一會,然後就醒了過來。
看樣子,小珍珠的這個爸爸在人間修士裡應該算很強的,他砍了一堆海怪,還揍了那個放火的人,還來來回回地暈海,但是現在一睜眼就沒事了。
寂戎坐在岸上,其實正在被自己的劍靈冷嘲熱諷。
“還救妹妹呢!瞅你吐那樣!”
寂少宗主:“……”
少宗主很快搞清楚了狀況,然後趕緊去看隨身攜帶的定位鐲。
還是亮的,他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