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自己醜死了。
要永遠在這裡發爛發臭。
“…”重焱閉了閉眼。
最後,上古神魔到底轉過了身,唯一抬手,那根“黑棍”就從水溝裡飄了出來。
然後——重焱一把將他丟了出去。
黑棍直直地插進另一頭的水溝裡,再一睜眼,正對著一隻奇醜無比的魚。
重焱轉身就走。
留下黑蛇和那隻醜東西麵麵相覷。
…水滴魚。
整個身體像一灘大鼻涕,在占據半張臉那麼大的鼻子上邊,點了兩個黑豆一樣的眼睛。長得可以說是毀天滅地。
黑蛇忽然醒了:什麼東西!
這才是真的醜東西?!
他哪裡醜?!
…
重焱離開那根黑棍,就又被嵌套進了一重幻象。
這些對他而言並不危險,隻是很煩躁。
他冰冷的眼底掠過四下,強悍的神識驟然放出——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停了停,但是仔細看去時,卻沒有任何人異常。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顛倒幻境之中。
——就像那個在校場揮劍九千次的劍修。
他像個毫無天分的普通人,每揮一次劍,姿勢都毫無長進,也調動不起任何靈力。
寂戎手中的玄鐵遊極劍變成了一塊廢鐵。
劍靈也無法發出聲音。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天縱奇才的少年劍修漸漸露出頹唐的神色。
醒醒啊!醒醒!
他的頭頂正不斷被吸走力量!
而寂戎看著手中冰冷沉默的劍。…想要更強。想要力量。
可是他沒有天分,沒有任何一點天分。
寂戎隻能機械地、一遍遍地拙劣練劍,直到他的劍尖被兩根冰冷蒼白的手指輕鬆捏住。
重焱淡漠地看著他,隻說了一句:“你妹妹呢。”
——妹妹!
寂戎空洞的眼神一震。
在這裡的記憶中,爹娘也囑托過他,要讓他照顧好妹妹。可以他的天分和水準,他扛不起爹的負擔,也做不到娘的責任。
這個化神圓滿期的劍修,握著手中劍,卻覺得自己太弱了。
魅魔藏在幽暗之中,無形無蹤。
他在無聲地給那劍修嵌套了另一重幻境,告訴他:眼前之人即是捷徑……殺了他,就能得到他的力量……那力量十分強大……
寂戎渾噩地抬起劍。
上古神魔從不會被人用刀劍指,因為他可以瞬間讓人消失。
但這是幺幺的哥哥。
他的,同伴。
於是重焱冰冷地道:“寂戎,醒。”
他的神識再一次狂暴地橫掃出去,這一次,終於發現——
所有人都沉浸在倒置的虛幻之中。
而停的是風。
動的也是風。
因為這股微風與幻境渾然一體,沒有任何的魔息,難以捕捉行跡,甚至難以對之造成攻擊。
所以幻影魅魔才敢做這些。
然而——
重焱冰冷抬眼,四下在一瞬間凝凍到冰點。
漫天的風雪瞬間呼嘯。
冰片與雪花讓風有了痕跡。
於是,隱沒在風中的微弱攪動,立刻就被一根骨刺精準地釘死。
重焱收回指尖。
寂戎手中的劍一聲嗡鳴,竟找回了一絲主導權,張口就大罵。
“你腦子有沒有病!探探自己的修為很難嗎?!”
“你才這麼大就這個修為誰會覺得你沒天賦啊?!白癡!”
寂戎被罵得一個激靈。
然而從小到大以天賦為傲的天才劍修,在短暫失去天分之後,竟獲得了一絲心境的突破。
他要破境了。
劍靈:……天才,真想抽死他。
幾人都從倒置的幻境中找到了破解縫隙。
重焱沒有看他們。
他走向被他釘死的那個東西。
幻影魅魔終於迎來了和自己小弟情魔一樣的待遇,才真正領會到那股幽冥般的壓迫感到底有多強烈,能夠瞬間破裂他們的魔丹。
“她,在哪。”
在魔的幻境之中,重重疊影,會讓人的感知失真。他能感受到骨墜的大致位置,卻找不準她精確在哪一重幻境之中。
“哈哈、哈哈哈——”
魅魔終究是天魔種,棋高一招,在重焱的手捏爆他之前,他自己就迅速舍棄掉這被釘死的身體,原地消失!
要立刻去殺了那個女子——
來不及了!
…
幺幺所處的幻境進入了更加激烈的畫麵。
她的爹娘破開柴房,要來把她拖出去,嫁給隔壁村的老屠夫。
“什麼?你不去?”
“你也配和人家鄰居丫頭比?能嫁得出去是你的福氣!”
幺幺不說話。也不挪窩。
“爹”在破口大罵。
“娘”在哭著唱白臉。
幺幺並不相信眼前這一切。
她低頭看著自己瘦削沒有血色的掌心,似乎知道該如何破局。
然而一個念頭卻憑空強加在她的心頭:不能流血,她的身體很差!不能流血,一流血就會死!……
而幺幺一邊躲開那個爹伸過來的拳頭,忽然眯起眼——
她記得自己被愛,這裡卻隻有苛待;
她記得血脈有用,大腦卻在阻止她。
於是她忽然明白過來……這裡,一切都是反著的。
既如此,反著來就好了!
幺幺伸出手,咬咬牙,想給自己的指尖咬一口,然而卻忽然發現了一小圈未褪的牙印。
…他咬的。
幺幺被虛假記憶填滿的大腦,忽然被這淺淺牙印開啟了一條縫。
是一隻小狗勾咬的。
幻境開始簌簌震顫,“爹娘”的臉開始扭曲變形。
那才不是她的爸爸媽媽!
偽造的記憶處處坍塌,幺幺徹底恢複清醒,開始了生氣:那怎麼可能是她的爸爸媽媽?
幻境之後,似有漆黑的狂風怒卷,帶著某種向她而來、如有實質的殺氣!
幺幺抿緊唇角,掌心忽然就化出了淺金色的靈流——
人神可愈。
魔邪儘退。
四周那些魔化出的虛影在一瞬間尖嘯著逃開。
而那股黑風也猛然感受到了強大的驅逐之力——
怎麼會!?
魅魔自然知道那女子的血脈有驅逐魔邪之力,但是——在他製造出的幻境之中,一切力量都會變得虛無。
而她隻是肉.體凡胎的普通人,怎麼能在壁障之中使用這麼強大的靈力?!
她又不是神!
然而幺幺掌心的靈流卻隨著她的氣憤而大漲,竟然一瞬間淹沒了那逃竄的黑風。
魅魔:“啊啊啊啊!”
下一刻,幺幺眼前的幻境徹底被人劈開。
男人來得很急,銀白色的頭發被風吹起,發尾掃過了她的指尖。
幺幺仰頭看見他,心中的惱火終於平靜了下來。
小狗勾找到她了。
無論在哪,都會找到她的。
重焱垂眸,看見她在幻境中被搞得一身破破爛爛,身上還都是土,於是抿緊了唇角,“我來晚了。”
而幺幺滿身灰撲撲,搖搖頭,“不晚,重焱。”
來得剛剛好。
剛好在她開始傷心的時候,來了。
幺幺看著四周的幻象虛虛脫落,真真假假之間一切都變得恍惚。虛假的“爹娘”化為灰煙,外邊幸福的一家三口也消失無蹤。
她想起,這個世界終歸是沒有爸爸媽媽了。
幺幺穿來遊戲世界好久好久,經曆了重重危險關卡,在即將回到長留、這裡的家之前——
小朋友對爸爸媽媽的思念忽然決堤。
她忽然明白愛是珍貴的,每一筆都要好好記得。
“重焱,”幺幺蹲下來,抱著自己打補丁的膝蓋,“我沒有爸爸媽媽了,沒有他們抱抱我親親我了。”
重焱沉默地蹲在她麵前。
充滿愛的小朋友,也終有思念愛的時刻,她扁扁嘴:“我想他們。”
重焱知道,此刻她在幻境中瘦弱孤苦,是最需要他的時候。
可重焱卻忽然明白,他寧願她一生是個無憂的小太陽,哪怕這光會照一點在彆人身上。
“我會,”他說,“…我會。”
幺幺抬起濕漉漉的眼睛。
雖然他隻是一隻才被她拚好了心臟的巨大凶獸。
可他會抱抱她。
用他寬闊的胸膛抱抱她,低下頭,親親她眼角的淚珠。
然後,和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