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地麵,樹葉時不時滴下水珠,幾人不再逗留,翻身上馬,折返行宮。
分彆時,王錦意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深深看了曲凝兮和裴應霄一眼。
曲凝兮是真的累了,今天從尚京來到這裡,出去騎馬一趟還發生了不少事情。
她居住的地方是白露院,回去一看,發現曲允邵突然來了。
他沒有跟隨大部隊同行,發現被排除在外不讓去參與秋狩,在家裡鬨騰不休不肯去學堂,鬨得胡老太太不得不點頭同意。
賣了老臉遞上自己的牌子,通稟過後,給增加了這麼一個隨行人員。
曲轅成正在告誡他莫要貪玩:“聖駕在此,還有使臣隨行,你可彆到處亂跑。”
見著曲凝兮回來,立即叮囑她看好弟弟。
曲凝兮眉頭一皺,道:“三郎若真那麼沒有眼色,衝撞貴人,被懲治也是應當,正好長長記性。”
“什麼?”曲允邵極為不服氣:“我又不是傻子!”
“不傻便好,”曲凝兮看向曲轅成,“爹爹,小弟不過是惦念騎馬,爹爹幫忙去看著他就好。”
讓她來有什麼用,她又拉不住他的韁繩。
曲允邵忙擺手道:“我就想騎馬,不會闖禍的!回去後肯定專心讀書。”
來都來了,曲轅成還能說什麼?
********
隔日,林子前的草場,一群宮人來回忙活,陛下吩咐紮帳篷了。
原本今年沒打算如此,但東隆國的使臣們說,見了這麼一大片秀美樹林,一陣手癢按捺不住,想和大桓比一比狩獵。
他們一同來朝見的有幾位勇士,瞧著似乎有備而來。
麵對這番說辭,天慶帝哪有不應之理。
既然要比狩獵,在行宮裡麵就差點意思了,索性到外頭搭帳篷,到時候獵物都呈現上來,一目了然。
篝火晚宴也是必不可少的,宮人們都張羅上了。
既是比試,有彩頭才有盼頭。
天慶帝從自己私庫裡掏出不少好東西,其中就有一把綠麟金蛇弓,很是璀璨奪目。
它被當做頭彩,金蛇的線條流暢優美,身上覆蓋薄薄綠色鱗片,皆是寶石削出來的,實用性與觀賞性兼具。
就連寧威將軍見了,都躍躍欲試,想要拿下它。
此番狩獵,不限參與者,想湊熱鬨的大可以隨行,限定時辰之內帶著獵物回來即可。
這樣露風頭的時刻,二皇子不在,皇後彆提多憋悶了。
她兩眼看著裴應霄,笑道:“使節麵前,還望太子無拘無礙,滿載而歸。”
嗬嗬,她倒要看看,騎射平平的太子如何保住顏麵。
東隆的主使官名叫木倉幸,他是參與過當年那場戰役之人。
這會兒撚著小胡子,道:“太子殿下也算是半個陸家後人了,外臣倒是頗為期待殿下之英勇。”
天慶帝笑了起來,“儲君做好儲君分內之事即可,那些個舞刀弄棒,自有各位將軍。”
裴應霄麵露愧色:“未能相承父皇的明智與外祖的武勇,孤著實汗顏。”
一派謙遜氣度,頓時叫旁人說不上話來了。
太子各方麵都是佼佼者,卻敢於承認自身不足,哪怕這不足其實稱不上短板,總不能讓他和武將比拚騎射?
即便如此,他也不替自己辯駁半句。
今日也是為殿下折服的一天呢。
曲凝兮站得較遠,在一旁看著,裴應霄是真能演……
不知這一回,他會拿下何等名次?
雖說有幾位將軍參與,還有東隆國的勇士,但不知為何,她似乎篤定他遊刃有餘。
甚至可以把握操控自己的名次?
參與圍獵的男兒們很快出發了,陛下也去了,他不參加,不過帶上弓箭,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去林中活動活動筋骨。
剩下的女眷們可以同行,圍場很大,區分了不同的圈子。
曲凝兮和爹爹弟弟一塊,到另一邊的小樹林去。
這個林子很小,基本沒有什麼大型猛獸,適合一些攜帶孩童的人家。
曲轅成怕曬得很,平日又不常騎馬,烈日一照汗如雨下。
“昨晚還挺冷的,天一亮又回到盛夏一般!”這鬼天氣!
曲允邵回頭看他一眼,衝曲凝兮歎氣道:“爹爹已經老啦,都不敢參加狩獵……”
曲轅成聽見這話臉都綠了,他向來愛惜臉麵,這會兒怒道:“還不是要看著你這個不省心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需要人盯著?”曲允邵道:“大姐姐早早就可以自行出席宴會了,我也能行。”
曲轅成不允許:“你給我老實待著!”
受到偏愛的孩子,在父母眼中,永遠是長不大的。
曲凝兮對他們的對話充耳不聞,騎著馬閒庭漫步,打量這橙黃色的秋光,消弭她的半日時光。
秋冬白晝短,莫約申時三刻,就陸陸續續有人馱著他的獵物歸來。
自有登記接手之人,一一核實擺放一旁,並做好個人標記,待陛下過目後分配。
帳篷前很熱鬨,許多人來來回回忙碌。
未到黃昏,乾柴與火堆皆已備好。
曲凝兮一家三口比打獵之人先回來,去了帳篷裡洗臉更衣,以保持衣物芳香整潔。
她和映楚一個帳篷,這裡不比行宮,沒有那麼多獨立帳篷分給仆役,隻在裡麵的角落支一兩張小床。
大家鮮少有在帳篷裡過夜的經曆,並不挑剔。
等曲凝兮收拾好,外頭已經紅霞漫天。
她們連忙朝著前頭趕去,果然,狩獵之人全部趕回,一群小太監手忙腳亂地幫忙清點收拾。
天慶帝許久沒在馬背上折騰了,他體力不支,但紅光滿麵,瞧著興致昂揚。
很快就拿到了結果,當眾公布出來。
拔得頭籌者,乃是大桓的廣榮將軍聶一瑄。
眾人不出意外,聶一瑄武藝超群,否則,他怎麼被封做太傅,教導太子呢!
榮獲第二者,大桓的寧威將軍。
此人也被陛下勒令督促太子,起因是先前太師覺得儲君太過仁善,恐優柔寡斷。
也算是殿下的半個師父了!
眾人熱烈鼓掌,然後意外聽見了,太子殿下與蒙弈淮齊名,奪得第三的名頭。
大家都有些意外,算上前段時間與蒙世子賽馬那次,殿下都發揮穩定,進步很大!
一群臣子歡呼雀躍,高興得很。
他們不會認為太子先前在藏巧,隻會覺得名師出高徒,理所應當!
指不定殿下在背後多麼刻苦訓練呢,殿下一直都嚴於律己。
東隆國的勇士,是第四名,他們多少有點不甘心。
原本想著輸給幾個武將就算了,太子殿下居然也熟通箭術?此前從未聽說!
天慶帝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他的臣子和兒子給他掙了一個臉麵。
當下金口一開,吩咐篝火晚會開始。
那些獵物由禦廚烹飪,美酒佳肴一一抬上來。
雲昭儀有孕,天慶帝今天高興,特許她到身旁陪坐。
與他並臨的桌子上,曲皇後臉都黑了。
她家麟宇擅長騎射,本該在今日大放異彩,就連太子都能奪得第三,她的皇兒豈不是更能輕鬆獲取?
這就罷了,陛下還幾次三番在她麵前抬舉雲昭儀。
把正宮的顏麵至於何地?!
曲凝兮沒理會任何人的臉色,反正這種場合,不是她說話的地方,隻管安安靜靜吃東西。
禦膳房的備案極其完善,出行前就把篝火這個可能性想到了。
隨行的幾位禦廚,擁有絕佳的烤肉秘技。
被分割下來的肉片,色澤焦黃,滋滋冒著油花,搭配爽口果蔬,再來一口小酒,人人稱讚。
隻是今日這酒頗烈,曲凝兮才喝了三杯,就有些上頭了。
映楚見狀,跟侯爺稟告一聲,攙扶著她率先離席。
曲凝兮起初還挺正常,被帶回帳篷內,就歪得走不動道。
映楚無奈道:“小姐方才定是沒有仔細聽,禦賜的竹青酒,淺嘗一口即可,哪能一杯杯下肚?”
曲凝兮不知聽見了沒有,胡亂點頭:“對,對對……”
意識迷蒙之中,聽到映楚說她去拿醒酒茶,後廚肯定備下了。
曲凝兮暈得很,不知道過去多久,她被人活生生掐醒。
真是掐的,那可惡的手指,撚著她軟乎乎的臉頰肉肉玩弄,不肯鬆開。
“放、放放……”她睜開眼,人影重重疊疊,依稀拚湊成裴應霄的模樣。
曲凝兮搖搖頭,難以置信:“……我居然會夢到你?”
“為何不能?”
裴應霄輕笑,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她沒有回答,半合著眼,似乎隨時可以睡過去。
裴應霄又輕捏她一下,“回答我。”
曲凝兮不堪其擾,揮手道:“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你是裴應霄。”
直呼其名。
她莫不是在心裡經常這樣叫他?
裴應霄笑了,彎腰貼近她,“小晚瑜喜歡孤的名字麼?”
曲凝兮一臉茫然,純澈的黑眸水潤又傻氣:“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她爬了起來,七倒八歪,軟趴趴的像是沒有骨頭。
還不忘一手揪住裴應霄,問道:“你昨天,昨天為什麼那樣笑?”
他垂眸,掃一眼自己皺巴巴的衣襟,“昨天?”
“就是、就是在林子裡……你衝我笑……”曲凝兮比劃手指,混沌的腦子無法說出準確的形容詞。
“正好,孤也想與你談談昨天,”裴應霄一手扶住她的側腰,幫她穩住身形,“王錦意跟你說什麼了?”
她一愣,沒有半分猶豫:“他說要娶我。”
第一次有人說要娶她,記得牢牢的。
裴應霄微微眯起狹長的眼眸:“哦?”
他凝視著她,輕聲問道:“你喝醉酒倒是老實,問了就說,你怎麼回答他的。”
他剛問完,便見著曲凝兮眼眶一紅,她要哭了。
“我、我當然不能……”
裴應霄斂去那一絲笑意,黑沉沉的眸光落了下來:“你舍不得他?”
曲凝兮搖頭:“不是……”
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什麼?”他的雙臂撐在她兩側,低下頭來,嗓音低沉:“你沒得選,曲凝兮。”
“是你先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