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凝兮也沒時間出門遊玩,冰雪未融,景物蕭瑟,興致缺缺。
宮裡正籌備太子的婚事,安永侯府同樣事多,嫁妝嫁衣乃至禮節方麵,叫她頗為忙碌。
曲凝兮把清單對了一半,又去翻看妝奩,翻著翻著,就把前段時日裴應霄給的冊子找出來了。
她不曾打開過,當天晚上就摸黑把它給塞到鏡匣最底下,如同燙手山芋,不願多看一眼。
這麼多天過去,好不容易忘了它,現在又跑出來了。
曲凝兮正想把它給重新收起來,外間被輕敲了敲,春雀帶著笑走進來。
“小姐喜事將近,夫人吩咐奴婢,把這個給你。”
“什麼?”她扭頭看去。
春雀是個爽利之人,辦事不扭捏,把手裡層層疊疊的小布包捧上桌麵,輕輕打開。
布包底下,裹著兩本小冊子,看那厚厚紙張,便知是帶彩的。
曲凝兮:“……”
怎麼看上去那樣眼熟?
正猜測著,春雀壓低了嗓音,開口笑道:“小姐可知,何為洞房花燭?姑娘嫁作人婦之後,首要的並非如何打理好府中庶務,而是與夫君和諧共處,延續子嗣。”
至於如何和諧共處,答案就都在冊子裡了。
春雀成親幾年了,孩子還小,說起這些尚且有兩分不好意思,不過她坦然直言。
細細告知曲凝兮,敦倫之禮的重要性。
此事做好了,後院才會安寧,也能與枕邊人琴瑟和諧,舉案齊眉,籠絡住他的心,叫他不去想著外頭那些花花草草。
曲凝兮聽著,難怪裴應霄說‘她遲早會知道’,這不就來了麼?
有過兩次衝擊,現在她表麵上已經鎮定許多。
甚至還想起與丁雪葵探討過的問題,一臉凝重,問道:“疼麼?”
這樣直白的問話從小娘子口中吐露,春雀忍不住輕咳一聲,回道:“初次是會疼,不過之後便好了。”
聽到這個答案,曲凝兮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太難受,她可以做到,疼一回也能忍受。
這世間哪有什麼容易之事,嫁人不也如此。
春雀看她聽進去了,麵上露出笑意,道:“小姐聰慧,把這些看一遍,必能學以致用,無需為此感覺羞恥,成家之後夫妻敦倫,天經地義。大家皆是如此。”
“天經地義……”曲凝兮喃喃低語:“未出閣時瞞得滴水不漏,一成親就要學以致用了?”
她此前雖說不懂,卻知道一點,待嫁閨中的女子若是接觸這些,叫旁人知道了,逃不了聲名儘毀,人人引以為恥。
就像是一道門,嚴防死守,門裡門外不同準則,外門接觸是大罪,看一眼都不行。
而跨入門內,不僅天經地義了,還要鑽研此間奧秘。
春雀不明白小姐為何有此感慨,夫人之所以遞了兩本過來,自然想讓小姐多學一些。
往後去了東宮,麵對太子殿下,不知道會有多少其他女子……
春雀知道,自己被老太太給到茴清苑,肯定免不了一家子身契一道給了。
這輩子追隨大小姐,全家榮華,皆係她一人之身,當然想讓太子妃儘快固寵。
春雀說了不少,看曲凝兮安靜聽著,完成[授課]後,她才留下畫冊,退了出去。
曲凝兮把妝奩裡的那本取出,一並放在桌麵上。
如今她手頭有三本了,不,應該說是四本,最開始丁雪葵給的,她沒問她要回去。
還藏在她這裡呢。
索性將它也翻找出來,四本,曲凝兮幾乎要疑心,自己是擁有秘戲圖最多的姑娘。
好像擁有太多,就麻木些許,那股羞意退去,她如同看書那般,一本本挨個打開。
還能對比出不同來。
顯然裴應霄給的最為精美,裡麵的人物線條、布景色塊,乃至細致之處的描繪,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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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的尚京,最熱鬨的事情便是議論太子殿下的大婚。
急急忙忙籌備了幾個月,規模隆重,到時候不僅會沿街散發喜錢喜糖,太後娘娘還會在幾個城門口施粥布菜。
隨著婚期臨近,街頭巷尾酒館茶肆無不議論此事。
鶩岡的外祖周家上下十幾口人全都來了,周氏早已準備好客房。
外祖母故去,不需要外孫女守孝,如此大喜之日,周至博等人必須來,不過他們身上雖說沒帶白,但當天不會往前堂湊。
眾人皆忙碌,反倒曲凝兮這個當事人清閒了下來。
曲嬋茵今年十四了,不讓去書院,已經到了女兒家該相看的年紀。
這些天,她時時往茴清苑跑,看到滿屋子的好東西,既是羨慕又是感慨。
曾幾何時,誰人敢想,安永侯府會出一位太子妃。
若說曲凝兮能進入皇家,大家考慮的也是二皇子妃。
誰知短短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
過年期間,裴靖禮杳無音訊,定宣大將軍返回尚京,說他們一行人很可能是與普駱甘勾結上了。
天慶帝很是惱怒,當堂嗬斥了好幾句不孝子。
隻是大臣們不禁疑惑,普駱甘是個邊界小國,他們無緣無故為何冒著得罪大桓的風險,接收蒙天石一行人?
沒有好處的事情,誰願意做呢?這其中有什麼不為人知的訊息?
這些內情,小老百姓一概不知。
曲嬋茵窩在矮榻上,說曲凝兮命好,“幸好大姐姐堅持拒絕了二皇子。”
若是換做一些眼皮子淺的,看上那皇子妃的位置,不甘願隻做個表妹,指不定會怎麼選擇。
曲凝兮在馬場被堵一事,堂而皇之告訴了雙親,就連小弟都知曉,曲嬋茵當然也聽說了。
是竭儘全力在拒絕。
這要是沒拒絕,與裴靖禮一條道了,哪有今天的安穩日子。
到時彆說曲凝兮了,就是整個侯府都得完蛋。
曲嬋茵琢磨著一搖頭,道:“難怪說我們家裡最聰明的就是大姐姐了。”
她選對了路子,保全家平安,作為弟弟妹妹也能跟著沾沾光不是。
“平白無故說這些做什麼?”曲凝兮一想到裴靖禮就想皺眉。
忘不掉隔著一扇木門他窺視內裡的驚嚇,屬實可怖。
曲嬋茵皺皺鼻子,往她跟前湊:“後悔以前沒有多多關懷大姐姐了,姐姐你可彆不管妹妹……”
她狀若撒嬌,難得露出這樣的一麵,曲凝兮很不習慣,問道:“你闖禍了?”
“哪能呢,”曲嬋茵否認,“三郎就快要去祁北了,最近都不惹我了。”
隻要他不拱火,她才不會闖禍。
說著說著,曲嬋茵又失落下來,最近不止周氏很難受,她也不例外。
“大姐姐要嫁人了,三郎和祖母離京,家裡一下就空了。”
安永侯府本就不像其他人家那樣人丁興旺,隻他們姊妹三人,另外兩位姨娘都沒有生養。
曲凝兮聞言一笑:“看來你去了書院,果然懂事許多。”
若是以前的曲嬋茵,脾氣頗衝,嘴巴還直,經常跟曲允邵鬨起來,這還是她克製後的結果,怕被嫡母罰,沒怎麼敢。
現在,她居然會舍不得小弟了。
“並非我懂事了,”曲嬋茵一撇嘴,道:“我十四歲了,還不知道娘親會安排什麼人給我相看,幸好三郎要拜師了,不然指不定是哪個教書匠。”
她毫不懷疑自己會被許配給教書匠這個可能性。
為了讓三郎好好念書,嫡母什麼都做得出來。
“教書匠三個字不許再說了。”曲凝兮側目看她。
曲嬋茵自知失言,連忙一拍嘴巴,解釋道:“我並非輕視文人,他們學識淵博,豈是我們這種小女子能比的,就說最近,陛下親自請了彥檀先生呢,他若入仕,便不是白丁了……”
彥檀被安排與姐姐相看過,雖然最後沒成。
曲嬋茵知道他厲害,這等人物書畫傳世,指不定名流千古,後人敬仰。
隻是……她畢竟是個小姑娘,想要的當然是翩翩少年郎,而不是已經鰥寡已久之人。
曲凝兮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讓我替你的婚事把把關?”
曲嬋茵重重一點頭:“大姐姐你就幫幫我吧,我實在是怕……”
曲凝兮想了想,爹娘確實不靠譜,道:“到時你可以寫信給我。”
“多謝大姐姐!”得到應承,她這才放下心來。
姐妹倆坐著說了會兒私房話,銀杏笑著入內稟報說,丁六姑娘來了。
這是閨中小友前來小住幾日,給曲凝兮送嫁。
曲嬋茵很有眼力見,待丁雪葵到了,相互打招呼,飲過一杯茶便走,不做打擾。
丁雪葵包袱款款,帶著兩個丫鬟,住進了茴清苑。
曲凝兮讓廚房做了她愛吃的菜,當晚兩人就喝上了小酒。
“晚瑜嫁入東宮,以後想見麵都不方便……”丁雪葵捧著臉蛋,道:“我打算問皇舅舅要一塊腰牌,可以自由出入宮門,也不知他肯不肯答應……”
“你若不好開口,讓長公主出麵或許更好。”曲凝兮也希望能有人來看看她。
不過,她也不是不能出宮,隻多穿過幾道門罷了,是有些麻煩。
丁雪葵握拳道:“我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想必可以拿到。”
雖說是親舅舅,但天子威嚴不敢冒犯,平日裡並不親近。
曲凝兮叫她彆勉強,出入宮門的腰牌,若無必要,不會隨意給出。
丁雪葵一擺手,說自己會徐徐圖之。
飯後,兩人進入內室飲茶。
艾蘭說夜間喝茶恐不利於安睡,去小廚房露了一手,給兩人調製了甜滋滋的香露,乃是茉莉花香。
丁雪葵抿著瓷白的杯子,眼睛烏溜溜的轉,讓伺候的侍女暫且退下。
“晚瑜,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她站起身,去自己帶來的包袱裡摸索一番,拿出兩個小本子。
一臉仗義道:“是比上次更厲害的!我千辛萬苦才得到它們,就送給你做新婚賀禮。”
“什麼?”
曲凝兮看到那形狀那大小的冊子,微微睜圓了雙眼。
……她莫不是要成為尚京城最‘富有’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