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茵原本就打算走的, 機票早早訂好了。從林楚楚手裡訛到一大筆錢, 即使碰到周燕婉、即使被破壞了心情,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安排。
她在國外過了一段很是揮霍的生活。
儘管如此, 謝茵卻始終忘不掉和周燕婉的那一麵。
明明時隔那麼多年,再見到周燕婉,她竟然仍然會害怕,仍會覺得自己的命被這個人捏在手裡。好像但凡這個人手指抬一抬, 她就隻能被任由搓扁揉圓。
這樣一種被陰影籠罩的感覺讓謝茵非常的不舒服。
她同樣非常不甘心。
二十多年前, 麵對周燕婉,她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不得不狼狽逃走。
難道這麼多年過去,還是沒有其他選擇?
明明她和封敬有個兒子,明明他們的兒子也這麼優秀……謝茵想起陸雲深, 想自己這個根本不肯認她、不願意管他, 隻認彆人做父母的兒子,眼底閃過一抹恨意。
就算不肯認她又怎麼樣?
沒有親情, 這血緣關係一樣割不斷、舍不了, 終究是她肚子裡鑽出來的。
如果封敬知道自己還有個兒子流落在外, 難道會無動於衷嗎?
謝茵想, 按他的性格, 肯定是不允許這種事情的。
即使封敬不在意她也不會不在意自己的兒子, 尤其那個兒子還是跟彆人姓。封家可是比陸家還要有錢得多……無論她做什麼, 總是不會薄待陸雲深。
念頭一旦起了, 想壓下去也就難了。
思來想去, 她到底不服氣,不服氣周燕婉,更不服氣自己命運如此。
左右她這一生已經是一潭死水,不如博一把試試。
謝茵最終做出決定,她要去見封敬一麵,她不想看周燕婉繼續囂張下去。
訂好機票,謝茵把自己要回國的消息通知了姐姐謝萍。
然而她在機場等待登機時,遇到故人。
謝茵坐在咖啡廳裡,隔著一麵透明的玻璃牆,原本無聊觀察路人,卻在刹那被闖入視線的一個中年男人吸引目光。她眼睛直直看著這個人,移不開視線。
已經五十歲的封敬一如她記憶裡的那般身姿挺拔,頭發仍舊梳得一絲不苟,乾淨利落的大衣下是精工考究的深色西裝,腳下一雙皮鞋鋥亮。
畢竟到這個年齡,是談不上年輕了,精氣神再好,也禁不住細看。謝茵發現他兩鬢生出白發,臉上有皺紋,二十多年時間的流逝,終究在他臉上留下一些痕跡。
大約是因為出國辦事,封敬身邊隻跟著兩個工作人員。
他一雙銳利的眼,目不斜視、腳下生風,意外大步走進這間咖啡廳。
即便知道封敬壓根沒有看見她,當看到封敬走進來時,謝茵的心臟控製不住的加速跳動著。她呼吸都屏住,甚至眼前一陣一陣的眩暈,手指都微微顫抖。
封敬在謝茵斜對麵的位置背對她坐了下來。
他們離得那麼近,她反而慶幸戴著墨鏡,才不會被彆人發現她的失態。
相請不如偶遇。
既然在這裡碰到了人,打定主意見封敬的她沒有錯過這個機會。
謝茵平複過自己的心情之後,拎起身邊唯一的一隻包。暗暗深呼吸幾次,放鬆臉部表情,扯一扯嘴角,她娉婷嫋娜起身,款款朝著封敬他們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突然有個女人在他們桌邊站定了,封敬難免朝這人看一眼。他沒有能認出來對方身份,跟了他近三十年的助理已經開口:“這位太太,請問有事嗎?”
“葉助理,好久不見。”謝茵維持住臉上的笑意,伸手摘下臉上墨鏡,而後看向封敬,又出聲道,“封先生,我們也好久不見。”
封敬凝視謝茵的臉數秒,同一時間,往昔記憶在他腦海裡逐漸拚湊。
他表現得驚訝,猶似不確定:“茵茵?”
簡單的一句稱呼卻像刀子一樣割在謝茵的心上,這個心腸又冷又硬的男人,竟還能這麼輕易將這個親密稱呼說出口。真不愧是封敬,真不愧是封家頂梁柱。
謝茵無數心思轉過腦海,封敬已然站起身。
他周身氣場收斂,眼裡流露出溫和:“這麼多年,你去哪裡了?”
當年,他們兩個人,一個圖年輕貌美,一個圖金錢富貴。
謝茵從一開始就把這一層看透了。
儘管封敬表現得念舊,她沒有往心裡去,也不認為這是真的。
謝茵隻笑:“你是想問我,還是問你的孩子?”
一句話使得封敬表情變得無比嚴肅,上一秒溫和的眼神,在下一秒變得如同利劍般能刺破人心。他皺眉,緩緩道:“我們這麼多年沒有見,是該好好敘一敘。”
距離春節隻有五天的時間。公司大部分項目告一段落,新項目還在籌備期,進度不太緊張,職員們陸陸續續的開始放假,都回家過年去了。
陸雲深九點左右到公司,處理完幾份文件,開了一個會,等到從會議室出來是十一點半附近。他答應沈芝今天中午會回家吃飯,下午陪她去置辦年貨。
他回到自己辦公室,正交待秘書一點事宜,他的助理敲門進來說:“陸總,有位叫謝女士說有急事找您,已經在休息室等了快一個小時。”
“哪位謝女士?”
“有點麵生,不過她自稱是您的大姨。”
陸雲深心裡何況有數,麵上不動聲色:“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助理退出去、重新關好門,他交待完秘書事情,也從辦公室出來,去見謝萍。
陸雲深出現在休息室,坐在小沙發上的謝萍立刻起身。
她神色焦急,快步走到陸雲深麵前:“雲深,你媽媽出事了,求求你救救她。”
“我過來見你,不是想聽你有什麼事,而是來通知你,下次不要再來公司,也不要在員工麵前自稱是我的親人,下次我會直接叫保安。謝女士,好走不送。”
陸雲深冷淡說完一席話,漠然轉身往休息室外走。謝萍一個箭步上前,從後麵拉住陸雲深的胳膊,幾近哀求:“雲深,她是你媽媽,你不能……”
“我為什麼不能不管她?”
陸雲深大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聲音寒冰一般,“要救你自己救去。”
他不想過問謝茵的事,不想聽到謝茵的事,更加不在乎她是死還是活——正如謝茵從來沒有在乎過他的死活一樣。無非一報還一報。
陸雲深向謝萍明確表達過自己的態度,沒有在公司多停留片刻。
他直接開車回陸家了。
下午三點,陸雲深按照約定陪沈芝去商場購物。
陸醒醒如今已經不能隨便走在人堆裡,也就不能陪沈芝去逛街、逛超市了。
等到他們出門回來,睡醒午覺的陸醒醒專程到門口來迎接。
她笑嘻嘻幫忙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搬進屋裡。
很多事情,雖然交待一聲,自然有人辦妥,但是沈芝喜歡親力親為。圖的無非是其中一點樂趣,譬如說置辦年貨,自己做做這樣的事,才覺得年味足一些。
把買回來的東西都安置妥當,沈芝和陸雲深坐在客廳沙發上麵休息。
陸醒醒幫他們倒茶,殷勤的捧上茶杯。
喝過半杯熱茶,沈芝轉頭看著陸雲深,關心的說:“雲深,你要是覺得累,上樓去睡一覺,好好歇歇。我看你也像有點累,是不是公司遇到問題了?”
陸雲深擱下茶杯:“沒什麼問題,都挺好的,您不用擔心。”
陸醒醒眨眨眼,追問:“我哥怎麼了?”
“開車走神,把彆人車給蹭了,好在沒什麼大事。”沈芝笑一笑,對女兒言簡意賅的解釋過兩句,又催促陸雲深,“去吧,你今天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
“那也未必是我哥累了啊。”
陸醒醒嘻嘻笑著,調皮的說,“沒準我哥想帶你體驗速度與激情呢!”
陸雲深聞言看一眼陸醒醒,算是知道這個人有多記仇。
他笑笑:“我可沒你的那種本事。”
陸醒醒真誠臉:“你要像我相信你一樣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看她一臉欠扁的樣子,陸雲深就覺得手癢,忍不住有想收拾收拾她的衝動。
到底什麼都沒有做。
陸雲深起身對沈芝說:“媽,我先上樓去了。”
回到自己房間的陸雲深換過一身輕便的衣服,之後沒過多久,陸醒醒跑來敲他房間門。她手裡捧著一盤新切好的水果,笑盈盈的一張臉。
“陸夫人讓我給你送的!”
陸醒醒朗聲說過一句,又收斂笑意、壓低聲音問,“你真的沒事?”
陸雲深垂下眼:“想說什麼?”
“沒想說什麼,是關心一下你的身心健康。”
陸雲深一手伸手接過果盤,另一手掌住陸醒醒的肩,帶她轉個身:“你關心你自己就可以,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用這麼操心。”
他手掌稍微用力,推得她往前邁了兩步:“你可以走了。”
陸醒醒:“……”
陸雲深沒有因為謝萍的出現太過困擾。
雖然這件事確實影響了他心情,但他很快忘在腦後,更未往心裡麵去。
春節一如既往熱熱鬨鬨的來了。
大年初二,天氣晴好。
這天上午九點多,沈芝、陸建華、陸醒醒和陸雲深一起在小花園愜意曬太陽。
封敬便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陸家的。
他一個人帶著一名秘書上門,身邊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兒女作陪。
哪怕封敬一副拜年姿態,從陸建華到沈芝,從陸雲深到陸醒醒,心裡無一不隱隱猜測他是有事上門。卻一直到喝過三道茶,封敬才透露自己今天的來意。
“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封敬看一看陸雲深,對陸建華說,“能不能讓我和雲深單獨談談?”
陸雲深把封敬帶到陸建華的書房,他們坐下來談話。封敬已經來回審視過陸雲深很多遍,他們長得不太像,不過封敬從他身上看到一點謝茵的影子。
封敬是幾十年在生意場上縱橫馳騁的人,行事講究效率,無用的話是半個字都懶得開口。因此,他麵對陸雲深時,一樣非常的直接。
“我前陣子從彆人那裡聽了一嘴,說你不是陸家的孩子。”封敬不疾不徐道,“那個人不但這麼說了,還說你是我的孩子。”
“是真是假,我現在也不太清楚,所以想求個證。”陸雲深想要說話,卻被封敬抬抬手示意他稍等,“我的要求也不高,讓我做個親子鑒定。”
“等到時候鑒定結果出來,是或者不是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那麼我也可以安心,往後不用繼續惦記這件事。”
封敬這號人物,陸雲深不是不知道,何況他認識封浩辰。問題是突然上門,口口聲聲懷疑他們是父子、要求做親子鑒定,他沒有辦法隨隨便便就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