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信鴻還沒有過來的時候,二爺章梁就到了。
章梁帶著青色的巾子,麵上蓄著長須,等到他一過來,景蓮就迎了上去。
他聽到了消息,就知道三弟恐怕不好,急急往家裡趕,但到底心裡頭是存著一分希望的,萬一還可以好呢。
這會兒看著景蓮期期艾艾的模樣,又想著自家媳婦向來是傷春悲秋,就去看大嫂和弟妹,一個見著他麵色沉重,一個低著頭,他的心裡頭咯噔一聲。
“我進去看看。”撩起了袍角,就要往裡走。
“三爺在裡麵和娘說話,三爺的力氣不足了。”蘇玲瓏提醒說道。
章梁的神色更加肅穆,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眼眶有些發紅,等到他前腳踏入到了屋裡,後腳就是不情不願地裹著被子過來的章信鴻。
章平能夠得到章家全家人的喜愛就是因為他生得俊朗,集合了老太爺和老夫人的長處,章信鴻這孩子也會長,加上鄔盼巧的底子好,六歲的章信鴻可以說是青出於藍而,粉雕玉琢的,因為發燒,雙靨燒得紅紅的,眼睛也是燒得水汪汪的。
“娘。”然後再和兩個伯母招呼。
潘芳自己有個和章信鴻差不多大的孩子,見著他臉上紅通通的,“彆站在風口裡,還難受不難受?”
章信鴻吸了吸鼻子,他當然是難受的,身上又熱又冷,吃了苦哈哈的藥,胃裡翻騰的厲害,被那個古怪的味道弄得反胃直接吐了,食道是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睡著了,結果正香的時候被搖醒,他聽到了大伯娘的話,下意識地撒嬌,“大伯娘。”
潘芳有些心疼,正想要讓人到彆屋裡,蘇玲瓏上前了一步,所有都看著她把房間門推開了一個小縫。
章平要是但凡沒有摔得那麼重,腦上都裂了縫,那麼多可以救,而現在的條件不夠,不能夠讓他出於無菌的環境,不能有各種的滅菌手段,不能縫合這樣的外傷。
景蓮覺得蘇玲瓏這樣的舉動近乎是偷聽,但沒說什麼,畢竟情況特殊。
潘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讓章信鴻到外間休息了,三弟妹明顯是想要等到裡麵說完了,就讓章信鴻進去磕頭。
“大伯娘,我好難受。”章信鴻仰著頭,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潘芳,“我不想站在這裡,我想睡覺。”
打了一個哈欠,發紅的眼眶裡噙著淚水。
章平能在家哄住老太爺還有老太太,章信鴻也是有樣學樣,他本來就聰明,隻是和章平一樣不愛讀書,知道大伯娘疼他,就瞪著霧蒙蒙的眼睛撒嬌說他難受。
潘芳伸手把人摟在懷裡,對著丫鬟招招手,“去倒點水,熱一點。”
章信鴻被抱著,像是小貓兒一樣拱著,“大伯娘,我好難受。風吹著,難受。”
潘芳有些忍不住了,“三弟妹,孩子還生著病,這樣折騰也不是個事。”
景蓮歎了一口氣,她讀過的書還有爹爹講過的道理告訴她,孩子應該見一見父親,但是看著生病了的章信鴻,她也同樣是為難,畢竟孩子發著燒呢,看樣子很是難受。
而蘇玲瓏看著章信鴻,想著委托人記憶裡的話,“當時發燒,是因為跑到外麵玩,因為雨忽然下大,我也沒銀子回去,就在彆人家的屋簷下躲雨,是童娘子當時喊住了我,讓我穿著方建的乾淨衣服,因為當時擔心娘親說我,童娘子還好心給我洗了衣服,特地用爐火把衣服給烤乾了,雨小了一些,讓方健送我回來的。”
童秀秀為什麼那麼熱心,當時章平高頭大馬過來的時候,童秀秀還打過招呼,按照章平的話,是這樣說的,“你們隔壁的那個童娘子,說是送了一塊兒繡帕給我,說你們之間有些誤會,這是她送你的成親禮物。”
當時可把鄔盼巧給惡心壞了,明知道她不會繡花,特地在這裡等著,還把東西給了章平,什麼意思?
不過章平的心中隻有鄔盼巧,鄔盼巧讓他東,他都不敢往東南。
蘇玲瓏盯著章信鴻,讓他打了一個哆嗦,他不愧是章平的親兒子,章平是個耙耳朵,娘親從來不打不罵他,最多是冷個臉,他都害怕。
蘇玲瓏把人連著被子給抱了起來,“那是你爹,我知道你難受,但是等會不見,你睡起來了,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他了。難受也忍一忍,娘不想看到你遺憾。”
六歲的孩子,不懂什麼生死,會做出往螞蟻窩倒水,看著黑黢黢的螞蟻飄在水麵上;還會扯斷蜻蜓的翅膀,看著它們無法飛起。
蘇玲瓏的手揉了揉章信鴻的腦袋,輕聲說道:“就是你想騎著爹爹做大馬,他沒辦法搭理你,你想要揪爹爹耳朵,沒人可揪,你闖禍了,想要讓你爹爹救你,隻有娘在,沒有爹了。”
章信鴻打了一個寒噤,蘇玲瓏側過頭看到了裡麵老夫人已經在抹淚,估計是已經交代完了,這會兒章梁拉著弟弟的手,眼淚掉了出來。
把章信鴻抱在了懷裡。
這會兒的章信鴻不像是剛剛那樣撒嬌還想著娘的話,“等到你爹閉眼了,你就少了一個爹,你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章信鴻上前,抓著章平的手,“爹。”
老太太的嘴唇顫了顫,他是不想讓章信鴻過來,除了是怕章平的傷,也是不想看到孫兒見這樣的生離死彆。
章梁用衣角擦了擦眼淚,看到了三弟已經是氣若遊絲,對著章信鴻說道,“鴻兒,給你爹磕個頭,你爹的生恩你是報不了了,你記得要連同你爹的份,一起孝順你娘知道嗎?”
章平搖了搖頭,他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了,蘇玲瓏把章信鴻放在地上,“給你爹磕頭吧。”
章信鴻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蘇玲瓏把生和死說得很清楚,看到了父親蒼白著臉,身下是鮮紅的血,章信鴻也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