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安排牧雲進重症監護室時, 時間是下午四點。
隔離服、口罩穿佩戴好,青年在醫生的允許下進入病房。重症監護室內的醫生、護士們都很忙碌,即便知道來看望秦池的家屬是誰, 也未曾多看他幾眼。
林毅看著牧雲坐在病床邊,身旁是病房內配置的各種儀器,他低聲道:“家屬和病人說說話, 聊聊天。”
青年很輕地點了下頭, 他安靜地坐在椅上, 背脊挺直,雙目漆黑,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溫存、柔和, 還有著他人完全不能理解的情感。
牧雲的表情很溫柔,他戴了口罩, 隻露出了一小截鼻梁、一雙深邃鳳眸, 眼睫濃密垂下,克製著情緒。
他伸出手, 握住了病人被醫護們關照得很好,藏在被子下的手。
手指有心電監護的夾, 他握住的那一刻, 病人原本保持在72的心率,緩慢地升高。
看著心電圖的林毅:“怎麼回事?”
他望向牧雲, 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帶了訝然,沉默一會兒,他說:“我握住了她的手。”
“病人的心跳加快了。”
監控著病人數據的護士報了個心率,她看向牧雲:“家屬手鬆開看看。”
病人的心率在家屬鬆開她的手時,依舊緩慢而穩健地跳動著, 青年依著醫護的要求,又試著搭上她的手,發覺病人果真是對牧雲的觸碰有所感知。
林毅皺著眉頭,湊近病床,扒著病人的瞳孔看了看,對牧雲說:“她對你的接近有反應。”
頓了頓,林毅繼續說,“她昏迷超過四十八小時了,唯一有反應的時候,就是剛才你握住她的手。”
“……”
“是,”在重症監護室裡輪轉換班的醫生也道,“這是她第一次對外人的接觸有感應。”
人體有太多玄妙之處。
林毅不知道秦池現在究竟是有真正的意識,隻是陷在破敗的身體中無法醒來;還是她單純隻因為熟悉的感知,她的愛人接觸她,由而心率加快。
真相不得而知。
他隻說:“這幾天我多安排家屬進來看望她,到時候你和秦池的親友商量一下,究竟是誰進來。”
重症監護室一天進一位家屬,陪同時間不能太長。
林毅多留心了秦池這邊的心電圖幾眼,他走到重症監護室裡其他醫生身旁,低聲交流著病人的病情,這兩日的狀態如何。
那邊的牧雲、秦池,男人坐在病床邊,握著愛人的手,很輕地摩挲,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護士注意到他的動作,告訴他可以把病人的手從被單中抽出來:“免得把她手上的夾子弄掉了。”
用來監控心電圖的夾子,夾在年輕病人的指尖。
從溫暖的被子裡抽出自己的手,摩挲著自己的指尖,秦池感到茫然:以【牧雲】軀殼接觸自己的主身體,她因意識不在主身體內,無法感知到如從前般溫暖的治愈電流。
但主身體又確實對她的接觸有反應。
她的身體出了什麼事?她要怎麼才能讓自己醒過來?
困惑、茫然,以及,微小而惆悵的悲傷。
她低垂下眼簾,握住了自己的手。短短兩天時間,自己又瘦了很多,正處昏迷狀態,無法進食,隻能靠鼻飼、葡萄糖補充身體能量,手腕細得像是輕擰就能碎掉的餅乾。
專注地撫摸自己,接觸自己,希望來自肌膚間的觸碰足以讓自己的身體重擁活力。
年輕男人的長指扣住年輕女孩的手指,他的手掌大她很多,足以將她的手裹住,以此溫暖病人指尖的冰冷。
他顯然非常小心翼翼。
重症監護室裡的醫生、護士們,見過太多家屬在病房內崩潰大哭的時刻。
親人遭此大難,誰都要為此淚滿於眶,嚎啕嗚咽。
青年沒有,他從進病房起,神情克製、情緒穩定,坐在病床邊,握住病人手時,也沒有落淚哽咽。他沉默、安靜,可偏偏一舉一動中都能看出對病人的愛意。
溫柔地撫摸她的手,低頭在她耳邊說著話。
護士不好湊近旁聽他人的隱私,但她發覺,牧雲在靠近她時,緊繃的背脊放鬆下來,原本緊蹙的眉頭也緩緩鬆開,像是見到她,就有了很大的安全感。
她為這一刻所見到的男性脆弱而失神。
這一次的重症監護室探望時間過去,林毅示意牧雲離開病房。
他顯然依依不舍,極其不情願,雙目裡透出幾分祈求。
林毅從沒見過牧雲這副樣子,他很明顯地怔了下,“醫院都有規章製度,家屬今天真的不能再在icu裡待了。”
“明天我會繼續安排時間讓家屬進來陪護。”
狠著心說完,林毅聽到牧雲低聲沙啞道:“明天我可能沒法進來看她。”
“其他家屬也要看望她,是吧?”
青年很不甘願地點了下頭,“他們也都很在意她,我不能總是占走探望她的機會。”
這話說的,讓病房裡的醫生護士們互相對視一眼,皆是難得地歎息出聲。
要說牧雲今天探視前,他們有沒有設想過,他來時會是怎麼個情況,那肯定是有的。
牧雲,牧家貴公子,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富人,在外總是情緒冷漠、克製,少見外放。
唯一一次是因為秦池在醫院看病時被狗仔堵,狗仔惡言相對,他在鏡頭下毫不在意形象地怒喝出聲。
他們也就想,此次牧雲進來看他的愛人——他的未婚妻,會有怎樣的反應?
他們設想過很多情況,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
極致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