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哥哥……
其實她不是想讓他看小狗,也不是想吃校門口的小蛋糕,更不是想顯擺她的滿分作文。
她是想他了。
那個時候他是怎麼做的?
他掐著時間跟她打電話,說不了幾句,他就要打斷她,哥哥要去學習了。
她總是很乖,掛斷電話前小大人一樣囑咐:“哥哥,你好好學習,好好吃飯,過馬路的時候要看車……”
他以為他缺席她的成長可以彌補,卻不知道經此一彆再也沒有機會。
如果時間能重來,他寧可不去競賽,每天送她上學接她回家,每天買了零食在校門口等她。
他這個哥哥實在差勁。
還有好多地方沒有帶她去,還有好多好吃的沒來得及給她買,還有好多事情沒有教過她。
怎麼辦。
“顧桉。”
“嗯?”
顧楨站起身,朝著顧桉伸出手。
當他笑時,兄妹倆有一模一樣的小虎牙:“哥哥帶你去打球好不好?”
以前他打籃球,她總喜歡像個小尾巴跟在他身後:“哥哥,你也教教我嘛!”
他卻笑她:“小朋友,你還沒籃球高呢。”
那個時候他總想著,等考完競賽就好了,等他讀大學就好了,等他有能力賺錢養家就好了,可是時間根本不等他。
冬天的籃球場空空蕩蕩,路燈幾盞,光線冷白淒涼。
籃球在他手裡,少年眉眼無比認真。
路燈暖調光線映在他瞳孔之中,清亮眼底都是細碎笑意。
“看好了啊。”
他教她打球,教她運球,教她防守,教她上籃,教她投三分。
顧桉抱起籃球大力拋出去,怎麼也投不進籃筐,小臉皺成包子。
顧楨忍俊不禁地彎了彎眼睛。
如願以償看她氣成小河豚,攥著拳頭氣鼓鼓的樣子,可愛得要命。
他走近、彎腰、一把把人抱起來舉到籃筐下麵。
少年清冷聲線帶著哄人的笑意:“來,我們的最佳球員,投吧。”
籃球落地,砸出重重聲響。
那是顧桉投中的第一個球。
她的哥哥高一185,高三已經長到188,所以當他把她抱起來,籃筐近在咫尺。
時間不早,漸漸起了風。
顧楨脫下自己的黑色衝鋒衣:“來,伸手。”
她那麼小,他185的上衣她穿著快到腳踝。
顧楨在顧桉麵前蹲下身子,像小時候那樣:“哥哥背你回家。”
這就像他們相依為命的人生裡普普通通的一個夜晚。
玩累了,哥哥背著妹妹回家。
他上次背她是什麼時候,怎麼不記得了。
這兩年的時間裡,他的人生隻剩下競賽。
顧桉趴到他背上的時候,他想起她剛出生的時候。
那麼小一點兒,皺皺巴巴的,實在不算可愛,可他還是看了一眼,又一眼。
顧桉抱著他的脖子,極力抑製著想哭的衝動,可還是有什麼溫熱濕潤、落到他的脖頸。
他想起她從繈褓裡的小嬰兒慢慢長大,看到他就笑,會走路的第一個瞬間是撲進他懷裡。
開口說話最先學會的不是爸爸媽媽,而是哥哥。
顧桉的臉埋在他的背上,後背的位置濕了一片。
他想起妹妹第一天上幼兒園,無論如何要他跟自己一起上。
他哭笑不得,說哥哥不上幼兒園,哥哥要去上小學。
他送她到門口,老師不讓家長進去,怕她哭怕她難過,就在外麵等了一整天。
他希望明天慢點到來。
希望回家的路長一些再長一些。
希望自己能夠一夜長大。
天不遂人願。
到家,睡覺前,顧桉把被子蓋過臉頰,催他快去睡覺。
他手指勾著被子往下一帶,露出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
顧桉忍哭忍到眼睛通紅,牙齒緊緊咬住嘴唇,肩膀顫抖。
小小的身體承受不住如此濃重的悲傷,最後還是哭出聲。
他隻能一遍一遍地說,哥哥會把你接回來的,你再等等哥哥。
他拚命學習,拚命長大,咬碎牙齒和血吞,先同齡人一步長成大人,不過是為了有撫養她成人的能力。是想著萬一哪天父母離婚,他誰都不跟,什麼都不要,隻要妹妹跟著自己。
她那麼愛哭,自己不在,要受多少委屈,他不敢想。
可他長大的速度,最終沒有趕上她離開自己的速度。
他在她旁邊坐了一整個晚上。
第二天天還沒亮,去機場的車已經停在樓下。
顧桉的眼睛紅腫得睜不開。
她穿著他給她買的外套,背著他給她買的海綿寶寶書包。
乖乖的小小的,跟他說再見,下樓的時候一路不肯抬頭。
他笑著戳戳她腦袋上的揪揪:“不跟你哥說再見嗎?”
顧桉低著頭不說話,沉默上了出租車,自始至終不肯抬頭看他一眼。
終於在車子發動的那一刻,委屈決堤,悲傷鋪天蓋地。
出租車的後玻璃映出她的身影,她拚命拍著車窗哭,淚眼朦朧,喊他哥哥。
現實鋒利得像刀片。
出租車彙入車流,直至看不見。
顧楨站在那裡沉默良久。
驀地想起小學每天放學回家,妹妹總會搬個小板凳坐在樓下,等他回來。
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家裡空空蕩蕩,一片狼藉。
他深吸口氣,準備收拾東西回學校。
當打開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的書包,目光凝滯,心臟在一瞬間被撕裂成無數碎片。
他的書包裡,裝著一個小豬存錢罐。
那是顧桉的“小蛋糕基金”,從來不允許任何人動。
而現在,她送給他。
附帶的小卡片上,用稚嫩的筆跡認認真真寫著——
“給哥哥交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