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不見天光的暗戀也會有一刻幻想得到反饋，她也不能免俗。
課間去小賣部，她根本沒有東西要買，隻是想繞遠經過他們班。
顧楨位置靠窗，冬日陽光蒼白，他低著頭收拾課桌，黑發遮住眉眼。
楚航老找他玩兒，在他旁邊幸災樂禍：“顧楨，你這是欠了多少桃花債，人都快被禮物給埋了。”
顧楨沒有說話，以前他也是話少，情緒總是淡得沒有，一群男生在他身邊鬨鬨嚷嚷說著什麼，他最多隻會無聲勾著嘴角笑笑。
而現在，少年目光漠然而清晰，眉眼間不見曾經張揚的少年朝氣。
她看見他把塞到桌子裡的禮物一樣一樣拿出來。
生巧、鋼筆、包裝精美的蛋糕，還有那個艾斯手辦。
少年微微彎腰，檢查是否還有遺漏。
他的手伸向課桌裡麵，緊接著她的蘋果映入眼簾。
那個蘋果最不起眼最簡陋，被他從桌子裡拿出來的時候甚至還不小心掉到地上。
於是，她的心臟好像也被磕磕碰碰，起了淤青，坑坑窪窪，在這個瞬間隱隱作痛。
他不知道，他漫不經心垂落的目光，於教室外的她而言，是能讓心跳失衡的恩典。
捏在他掌心的，不是蘋果，而是她的心臟，在他的注視下小心翼翼不敢跳動，等待宣判。
顧楨麵無表情放下蘋果，餘光瞥見小小的卡片，是寫了字的。
不用看都能猜到，是節日祝福，又或者帶某種暗示，又或者是很直白的一句“我喜歡你”。
他自己都不喜歡自己。
他隻是隨手拿起看了眼，目光卻為之一凝。
燙金的白色卡片，花紋素淨而簡單，是堪比正楷字帖的清秀字跡——
“想念的人會再相見。”
他看向四周，似乎想要知道是誰，卻沒有任何結果。
楚航嬉皮笑臉的：“這麼多禮物，是兄弟就分我一個，我啥都沒收到。”
似乎是覺得那個蘋果最無足輕重，他隨手拿起來掂了掂：“就這個蘋果了。”
“這個不行。”顧楨搶回來。
楚航無語：“就一個破蘋果你至於嗎？”
他的聲音慣常沒有情緒：“剩下的你幫我還回去。”
沈肆月愕然抬頭。
少年把整理好的成堆的禮物塞到楚航懷裡，唯獨那個不起眼的蘋果擺在他的課桌。
緊接著他翻開課本，看書的側臉冷峻嚴肅，沒有任何多餘反應。
滿腔酸澀變成甜。
轉身往十班教室走的時候，沈肆月忍不住想。
如果她沒有刻意改變字跡，如果她寫了署名，如果被他知道是她，會怎樣。
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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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是有廣播站的。
廣播站的工作時間是從晚上6點到6點半，剛好是放學後到晚自習前的放鬆時間。
平時會念一念同學的來信，適時地插播一點心靈雞湯，又或者播放大家點的歌。
高中生活的小確幸之一，大概就是走出食堂時，剛好聽見一首自己喜歡的歌。
平安夜、聖誕節這樣的日子裡，廣播站工作量激增，來信和點歌的同學爆滿。
沈肆月托甄心問到，負責平安夜廣播的是一個高二學妹，在學校裡小有名氣。
站在高二（10）班門口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勇氣。
她叫住一個路過的同學，麻煩她幫忙喊一下。
從教室走出來的女孩子臉龐精致，小天鵝一樣驕傲：“你是誰，找我有事嗎？”
相比較於甄心，沈肆月原生家庭壓抑。
父親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幾乎隱身從不參與，母親強勢到令人窒息的地步，幾乎是把她當做自己的附屬品管著她的一言一行。
她的性格並不招人喜歡，是內向敏感的那一類，總是恨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和陌生人打交道於她而言，是酷刑。
暗戀讓人怯懦自卑，也讓人勇敢得仿佛穿上鎧甲。
她把手裡包裝精巧的蛋糕遞給對麵女孩，輕聲開口：“同學你好，我想麻煩你一件事。”
……
“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啊兄弟！”
下午放學，競賽班的人都走光了，楚航再次出現，直奔顧楨的座位。
作為發小，顧楨有多疼顧桉他是知道的，他也很難過。
他能做的不多，就隻是每次吃飯喊他一起。
飯後走出食堂，新開的奶茶店開業大酬賓，路過的女同學人手一杯。
顧桉喜歡奶茶，喜歡這些看起來花花綠綠味道香甜的東西。
小朋友喝奶茶，不知道是圖新鮮還是圖好玩，最喜歡加那些沒營養的小料，珍珠是最愛。
每次他都要嘲笑她喝的不是奶茶而是八寶粥，一邊嘲笑一邊叮囑店員加兩份珍珠。
這個時候顧桉總是站在櫃台前，眼睛一眨不眨滿是期待，而後告訴他這是她們小學生的最愛。
顧楨下意識就要往裡走，想問奶茶店營業到幾點。
如果可以，他下了晚自習過來買給妹妹帶回家。
身後的楚航沒心沒肺地問了句：“要給咱妹妹買奶茶啊？”
顧楨腳步猛地頓住。
他這才意識到，就算他買回家也沒有人喝了。
明明昨天早上她剛哭著離開，卻怎麼像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她。
沈肆月走出食堂的時候心事重重。
天氣預報上說，這一年冬天的初雪會在今天降臨。
直到現在，也不見影蹤。
沒有想到的是，抬眸時，那道挺拔削瘦的背影筆直投射在瞳孔之中。
她記得她見他的第一麵，那或許是他最狼狽的時刻。
少年眉尾和嘴角血跡未乾，一邊被清創縫合的醫生吼，一邊還在溫柔耐心地哄著自己的妹妹。
即使是那個時候，他也像一把緊繃尖銳的弓，像一把殺氣凜凜的劍，眉宇間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坦蕩無畏，與生俱來的棱角分明、戾氣明顯。
而現在，衝破枷鎖之後又換來更重的枷鎖，他身上囂張明朗的少年意氣不再，隻是沉默走在他的身後，隻是看著他的背影，都讓她覺得好難過。
這個冬天，他的父母離婚，母親帶走妹妹。
相依為命的兄妹自此一南一北，隔著大半個中國。
生活撕裂開最殘忍的一麵就不再收斂，用外婆絕症、至親分離來試探他的承受能力。
晚上六點，初雪沸沸揚揚，毫無預兆從天而降。
道路兩旁的路燈乍然亮起，校園廣播響起一段前奏。
整個校園回蕩起《海賊王》的主題曲《One Day》。
“每當抬頭仰望雨後的天空
就會回憶起曾經還是個愛哭鬼的自己
在某個人的身後拚命地追隨著
如此的渴望變強……”
這首歌唱的是路飛和哥哥艾斯。
沈肆月選了“Acoustic Version”，曲風溫柔又悲傷，將弟弟路飛對哥哥艾斯的追憶娓娓道來。
顧楨最喜歡艾斯。
因為想要成為艾斯一樣溫柔又強大的哥哥。
而艾斯在《海賊王》最新的一話中，死在路飛麵前。
風雪漫天，所有人都在為初雪欣喜。
沈肆月站在距離顧楨十幾米的位置，沉默看著男生的背影，驀地有些想哭。
他站在那裡，安安靜靜聽完一整首歌，發頂和肩頭都是雪。
如此近的距離，有些話，她沒有講出口的立場，隻能借彆人告訴他。
廣播裡女孩聲線溫柔，替那個內向怯懦的自己說給他聽——
“想念的人會再相見。”
“所以啊，我的少年，不要難過。”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
她的少年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