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樂從宮內出來,倪戰已經等在院子裡了。
金福金喜取下了明樂身上的披風, 抖掉上麵的積雪。
明樂走到倪戰身邊坐下, “阿戰?”
倪戰轉頭看向她, 一臉的糾結和愁苦。
明樂長長的睫毛微動, “怎麼了?”
“明樂,二弟不肯喝藥。”倪戰低下了頭, 三番兩次的逼迫明樂給家裡謀職位, 現在他覺得自己在明樂麵前挨了一節, 他的自尊讓他無法看著明樂說出接下來的請求。
明樂沒有說話, 靜靜的看著他。
倪戰說道:“二弟聽說你給三弟要了一個四品官,他去戰場受了傷結果什麼都沒得到,心裡不平衡了,所以才會不肯吃藥。大夫說如果他的腿不好好治療就真的廢了。”
明樂低下了頭,內心一片荒蕪,“所以,你想我怎麼做呢?”
聽到明樂這話,倪戰以為明樂已經體諒他了,激動的說道:“明樂,隻要給三弟一個比四品高一點的官職,不管什麼樣的官職都可以。”
明樂拉開倪戰握著她的手,“阿戰,你說過爹那次是最後一次了。”
倪戰無奈極了, “可是明樂, 我也是哥哥, 我能看著三弟前程儘毀嗎?”
明樂認真的看著他,眼底深處滿是失望,“可是,阿戰,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妹妹,難道我能一次一次無恥的因為自己去逼迫皇兄嗎?誠然,皇兄現在貴為天子,天下至尊,可是阿戰,當皇上是很累的。他要平衡各方勢力,他要保護他的百姓,他一旦行差踏錯,大臣會罵他,百姓會罵他,史書工筆也會罵他。”
“明樂……”
“阿戰,你總是讓我體諒你對家人的無奈,為什麼從來不體諒體諒我的難過和傷心呢?”明樂眼眶紅了,“阿戰,你是我的丈夫,我可以為了你去容忍很多事情,娘的欺騙折磨,弟妹的挑釁,小叔子的無恥。可是我不能因為你是我的丈夫就去傷害愛我的其他人。”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可怕的恐慌,倪戰看著明樂的眼睛,手開始發抖,他訥訥的叫著她的名字,“明樂?”
“阿戰,我們分開吧。”
“不,明樂,我們不分開!”倪戰死死的拽住她的手,他舍不得,“明樂,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的,不要離開我!”
明樂閉上眼,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我沒想到,最可悲的是,我說出和你分開這句話時的心痛,竟然比不上當日母親裝病給我的痛苦。”
倪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恍惚間他聽見了什麼東西坍塌的聲音。
他悲痛的問道:“明樂,你真的要和我分開?”
“阿戰,對不起。”
“是因為母親和三弟?”
“阿戰,我愛的是那個把我救出皇宮的英雄。”明樂苦澀的說道:“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明白,我愛的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一個想象中的英雄。”
“所以,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英雄?”
“你不是我愛的人。”
聞言,倪戰從椅子上站起來,質問道:“所以你是鐵了心的要和我分開?”
“嗯。”
“你是早就想和我分開了吧?是一直沒有借口,所以一直在等我開口!”
明樂坦然的抬頭看向他,“不管你信不信,在你今天開口之前,我是真的想和你廝守一生。”
“嗬!”倪戰嗤笑一聲,“好,公主想分開,末將遵旨。”
倪戰說罷,拂袖離開。
明樂伏在桌上哭泣,卻不知道到底哭的是她,還是倪戰,亦或者是過往,是曾經。
是這一年的夫妻情分。
明樂坐在馬車上,金福金喜簡單的收拾了一些她舍不得的東西就搬去了皇宮。
明樂打開簾子,回望曾經的也算是她家的倪府,突然覺得也許人生就是這樣,你以為你的愛情會和杜麗娘一樣轟轟烈烈的來轟轟烈烈的去,但實際上它結束的那麼平靜,平靜到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明樂回到陸澤給她安排的寢宮時,陸澤已經早早的等著她了。
京城的冬天格外的冷。
陸澤拿了一個暖爐給她抱著,“剛從外間回來,先暖暖手,喝點熱茶去去寒氣。”
“哥~”明樂撲到陸澤懷裡,“我想和阿戰和離。”
陸澤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都是命運使然,你努力的維係這段婚姻了,問心無愧。”
“哥,可是我還是難受。”
“那就在哥的懷裡待一會兒。”
“嗯。”明樂悶悶的說道。
過了一會兒,安撫好了明樂,陸澤讓人去把孫聽雲請進宮陪著明樂,然後召見了禮部尚書,令其負責公主和離一事,通知倪家,並起草和離判書。
倪家接到禮部通知的時候才知道明樂要和倪戰和離,一時之間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倪父和倪母到處去找倪戰卻怎麼都找不到。
大家都急瘋了,全都出去找人了,自然沒人通知二房,倪恭還死挺著不吃藥。
最終,倪父倪母是在軍營不遠處找到了醉酒的倪戰,把人給拖回了家。
倪父讓人一盆冷水把倪戰給潑醒了。
大冬天的,倪父急的腦門全是汗,“你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公主突然要和你和離?你們這兩月不是好好的嗎?”
倪戰愣了愣,好像還沒回過神來,他訥訥的說,“沒想到她說分開就分開,半點情麵也不講。”
還情麵?
現在是情麵的問題嗎?
是金疙瘩丟了!
倪父踹了他一腳,“你給我清醒一點,到底怎麼回事?”
倪戰苦笑了一下,“還能怎麼回事?給三弟要官位給爹要官位,現在還要給二弟要官位,你們一個個的獅子大開口把人趕跑了唄。”
“就因為這個,沒有彆的?”倪母顯然不願意相信這麼一個在她看來十分荒唐的理由。
在她心裡,明樂前麵兩次都忍了,他們也一直在她的底線上活動,並沒有破壞明樂的底線。
而且明樂已經嫁過來了,已經是倪家的人了,為倪家光耀門楣出力不是應該的嗎?
倪母不滿的說道:“她就因為你幫你二弟要個官位就要和離?她怎麼心眼如此壞?我看她根本不是為了這麼點小事要和離,而是承得聖寵,升了驕縱之心,看不上我們倪家了!”
倪母完全說出了倪父的心聲,可是倪父還是舍不得明樂這個金疙瘩。
他把倪戰從地上拉起來,“你身為丈夫,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嗎?”
“爹,她鐵了心了。”
“你去求她。”
倪戰錯愕的看著倪父,“爹,你說什麼?”
他是男人怎麼能去求女人?
“咱們倪家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踏足三公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就在明樂手上,你身為長子不想著為家族出力,反而沉迷於男女私情不知振作,你對得起倪家的列祖列宗嗎?”
倪戰難以置信的看著倪父,“父親!難道咱們倪家所謂的光宗耀祖就是抓著女人的裙帶往上爬嗎?”
“成功的方式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
“父親!”
倪父背過身去,“你現在就去求明樂,求不回來,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兒子!”
“父親,身為你的兒子,這個身份,難道隻是你攀附權貴的工具嗎?”
倪戰這一刻,心驚肉跳,他仿佛突然之間明白了明樂的心情。
他被父親當成了工具,然後他在不知不覺中被利用,把明樂當成了工具。
倪戰看了看倪父,又看向倪母。
他看見兩個人的眼睛同樣的冰冷而無情。
沒有人在意他的想法,沒有人在意他的心情,他的親生父母隻是在逼迫他。
“哈哈哈……”
倪戰放聲大笑,奪門而出。
停了許久的雪又開始下了,天地一片白,白的那麼荒蕪。
宮牆內,明樂和孫聽雲一起繡花,孫聽雲又送了她一支金釵。
金釵是牡丹花形製的,綴有幾顆珍珠玉石點綴,十分精巧,明樂也把自己收集的一張古琴送給了孫聽雲。
兩人聊了好一會兒,孫聽雲眼看著天黑了,才準備離開。
孫聽雲剛走出明樂的寢宮沒多久就被太監領人帶到了陸澤麵前。
孫聽雲恭敬的跪下,“臣女孫氏跪拜吾皇,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陸澤沒有說平身,孫聽雲隻能跪著,不敢起來。
陸澤動了動手,富正拿出幾卷資料走到孫聽雲麵前緩慢的展開。
一筆筆記錄的全是他們孫家的所有事情。
陸澤道:“你應該知道朕好奇的是什麼事情,說清楚了就可以走。”
孫聽雲長長的睫毛垂下,那張平常總是充滿笑容和活力的臉突然暗淡了下來,“皇上,這隻是臣女的家事,臣女隻是想和公主親近親近。”
“是家事還是國事,朕說了算。”
天子在上,已經問了,她怎敢欺瞞?
孫聽雲無奈之下,紅唇輕啟,說道:“皇上,臣女有個哥哥,比公主大三歲,十二歲時曾隨父入宮拜見陛下,臣女的哥哥生性頑劣,所以在宴會中偷跑出來撞見了偷東西的明樂公主,臣女的哥哥帶著明樂公主偷了不少吃的,並且約定了下次見麵。”
孫聽雲嘴角苦澀的笑了笑,“後來,臣女的哥哥一直在想方設法進宮,隻是宮門深嚴,進宮很難,直到哥哥十四歲才有了第二次入宮的機會,是替當值的一位侍衛代班。”
侍衛代班沒有那麼容易。
相比花了不少功夫。
陸澤靜靜的聽著。
“後來,哥哥回來後,皇上決定攻打柔然,哥哥隨軍出征,沒有回來。臣女隻是常聽哥哥提起公主,所以想親近公主。隻是公主嫁入倪家後甚少出門,兩個月前,臣女才有機會接近公主。”
孫聽雲殷切的看著陸澤,“皇上,臣女對公主絕無惡意,隻是想替哥哥守護他喜歡的人而已。至於臣女送給公主的那些禮物……哥哥曾說,他會在這次戰場上立功,向皇上要公主,到時我會多一個嫂嫂,那些禮物原本就是哥哥給公主準備的,臣女隻是想完成哥哥的心願。請皇上明鑒。”
孫聽雲再次叩首跪拜,頭伏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