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停靠彙澤南站,十分鐘。
陸星延摘下降噪耳機,前座男人的鼾聲和上車旅客的行李箱軲轆聲立馬清晰了八個度。
他癱在座椅裡靜默三秒,又往前坐直了些,耳機扔桌上,邊擰礦泉水瓶邊問:“還要多久?”
“到彙澤了,差不多還一個小時吧。”許承洲握著手機,正在遊戲裡廝殺。
陳竹剛好過來拿零食,從許承洲的書包裡翻出袋豬肉脯,她遞了遞,“你倆吃不吃?”
許承洲往旁邊躲,“姑奶奶,我打排位呢你彆戳我!”
陸星延沒吱聲,隻推推包裝袋,高冷男神的逼裝得十分到位。
陳竹無語,翻了個白眼,咬著豬肉脯往另一節車廂回走。
不是節假日,高鐵還算安靜,新上車的旅客放好行李,箱輪軲轆聲消失,前座男人大約轉醒,鼾聲也一起消失了。
陸星延喝完水,又躺回座椅闔眼假寐。
他昨晚沒睡好,困得很,可這少爺病犯起來不分時間地點場合,憑他怎麼困,坐在車上也睡不著。
眼睛休息的時候,聽覺好像會變得敏銳。
他能聽到許承洲壓低聲音碎碎念,能聽到車門關閉,還能聽到靜音萬向輪與地麵摩擦發出輕微聲響,由遠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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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若第一次坐高鐵出遠門,臨了才知道彙澤南站不支持刷身份證入站,回頭排隊取票耗費不少時間,好在卡點趕上了車。
2號車廂,7a,靠窗。
沈星若再次對票確認——
沒錯,是她的位置。
可她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個中年男人。
沈星若:“您好。”
男人沒動,眼皮子也沒掀,啤酒肚挺挺的,靠在椅背上,嘴巴微張,鼻毛從鼻孔裡冒出一截,腦袋上的頭發一綹一綹,油光發亮。
“叔叔,這是我的座位,您是不是坐錯了?”
像含了冰片,沈星若的聲音有些涼。
陸星延睜眼,不過片刻,又繼續闔眼休息,隻屈腿往前踹了腳。
啤酒肚沒有防備,被踹得腦袋一歪。
旁邊白領打扮的女人已經忍他很久,見他腦袋倒過來,忙側身躲,又卷起雜誌碰了碰他,“先生,你醒醒。”
這麼大動靜,睡是裝不下去了。
啤酒肚抹了把臉,作出副剛睡醒的模樣,扭頭往後看了眼,見陸星延靠在椅背上睡覺,心下正納悶。
回頭見沈星若站過道上,一副乖乖學生仔的樣子,他不耐,“那邊不是還有座位嗎,沒人你坐下不就行了,小姑娘怎麼這麼不曉得變通。”
“2號車廂7a是我的座位,叔叔,我們可以對對票。”
“你這小姑娘怎麼回事你……”
啤酒肚略感意外,指著她就想好好說道說道,沒成想乘務員恰巧聞聲過來。
沈星若和乘務員簡單解釋了幾句,又主動提出檢票。
檢查完,乘務員望向啤酒肚,“先生,麻煩您也出示一下車票和身份證好嗎?”
這乘務員看上去才二十出頭,一副沒什麼社會經驗的樣子,啤酒肚不把她放在眼裡,隨口敷衍,“手機買的。”
“那您把手機訂單給我看下。”
“手機沒電了。”
“那身份證呢?”
“不見了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許承洲聽得心煩意亂,一局順風打到最後崩了,他扔開手機,仰頭後靠。
沒過幾秒,他忽然拿手肘頂陸星延。
“怎麼?”陸星延皺眉,半睜開眼,嗓子像睡啞了似的,有些不耐。
許承洲湊近壓低聲音,目光卻未移動分毫,“你看那女生,是不是特漂亮特有氣質?”
陸星延抬眼。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女生穿了件米色落肩高領毛衣,長發低低紮成一束,背脊很薄,黑色書包有些分量,壓得她肩往下沉,整個人顯得十分瘦削。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女生半張側臉,輪廓還挺精致。
沒等他做出評價,許承洲又躍躍欲試道:“欸,我們要不要幫幫她,錄視頻什麼的。”
陸星延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哂了聲,“活雷鋒啊。”
許承洲拋了個“你懂”的眼神,還想再說點什麼,不防前頭忽然傳來“砰”地一聲悶響!
——沈星若收攏箱杆,又將行李箱拎起來半寸,往前一撂。
動作乾淨利落。
乘務員和啤酒肚的爭執戛然而止,車廂內窸窣耳語也悄然頓停。
沈星若臉上沒什麼表情,卸下書包扔在橫躺的行李箱上,又拿出手機,將攝像頭對準啤酒肚,“‘中年男子高鐵霸座,為老不尊的中式巨嬰為何層出不窮?’這標題怎麼樣?”
啤酒肚愣了幾秒,等反應過來,臉色都變了,指著她就吼,“拍什麼拍!拍什麼拍!你這小雜種什麼素質,把手機給我!”
“你什麼素質,我對你就是什麼素質。”
啤酒肚沒想到這小姑娘看起來文文靜靜的,竟然還是個硬茬,一下子氣得短了路,氣勢洶洶把餐桌往前一推,就想起身搶她手機。
見他有動手跡象,乘務員趕忙擋在沈星若身前,許承洲和另外兩個陌生的年輕男人也忙起身拉架。
許承洲:“乾什麼呢大伯!欺負小姑娘算怎麼回事!”
年輕男人附和,“就是,占座你還有理了啊。”
前後拉拉扯扯,旁邊白領驚慌大叫,啤酒肚剛起身就跌坐回了座位,混亂間後頭莫名踹來重重一腳,他還沒坐穩,又往前一栽。
見他這狼狽樣兒,沈星若眼裡滿是冷淡的嘲諷,攝像頭仍對準他,分毫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