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此願·其叁 你不是想娶我嗎?我答應……(2 / 2)

那些難聽的風言風語,就算一開始聽不懂,聽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他不愛說話,隻是因為沒人會聽他說話,而非他是個一無所知的傻子。

他都知道。

他知道範倩楠表麵風光,實則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他知道陳鈺生根本不喜歡自己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便宜兒子。

他知道範倩楠對陳浩傑欺負自己的事清清楚楚,卻故意偏袒。

他也知道範倩楠在刻意漠視自己,隻為迎合陳鈺生的心意。

他什麼都知道,但又能怎麼樣呢?

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溫衍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忍耐、或者說麻木下去,但是他錯了。

在範倩楠要求他把他最喜歡的超級英雄玩具送給陳浩傑的時候,他拒絕了。

陳浩傑有一櫃子的昂貴玩具,很多還是稀有的絕版,碰都不讓他碰,說萬一壞了把他賣了都賠不起。

當然,他也根本不會去碰,陳浩傑隻是故意這麼說,為的是更暢快有力地嘲笑他手裡的盜版玩具。

這個玩具,是以前爸爸還在的時候,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一直很珍惜。

但現在,範倩楠卻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他必須把這個玩具送給陳浩傑。

“你是哥哥,弟弟年紀小,給弟弟是應該的。”

溫衍忽然覺得好笑。

陳浩傑哪裡看得上他手裡的小破玩意兒呢,隻是覺得好玩,又想出一個欺負他的新招數罷了。

畢竟,一個什麼都有的人,看著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失去唯一的心愛之物,不是很有趣嗎?

他把玩具護在胸前,“不。”

一如既往的,沒人會聽他說話。

範倩楠當即把那個玩具奪走,放進了陳浩傑的手裡。

陳浩傑嘻嘻地笑,握住玩具的頭和腳,用力拗成兩段。

那一瞬間,溫衍覺得他的心好像也裂開了。

他衝上去想搶回自己的寶貝,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殺死一個人的衝動。

可下一瞬,他就被陳鈺生一把揪起,狠狠踢翻在地。

他的腦袋重重磕在高級大理石地麵上,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胸口挨的那一腳,像踢碎了他的五臟六腑。

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痛苦地向範倩楠伸出手,範倩楠的高跟鞋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早該知道會是這樣,卻還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媽媽……疼啊……”

回應他的,是房門被重重關上反鎖的聲音。

他被關了禁閉,反思自己的言行。

身上疼得動不了,就一直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昏昏沉沉地捱到後半夜,他渴得快死了,強撐著爬起來想去喝水,卻看見窗簾後有一團影影綽綽的黑影。

他壯著膽子走過去,拉開窗簾,差點嚇得叫出聲來。

窗外掛著一個恐怖的人形物件,難以形容的扭曲猙獰。

它似乎是被精心製作成這樣的,用不知來自哪種生物的哪個部位的毛發,過於真實帶來不快感受的表皮,以及其它難以辨識的詭異材料。

最奇怪的是,這個東西的雙手還被擺成一高一低握拳的姿勢,和那個被陳浩傑弄壞的超級英雄玩具的戰鬥動作一模一樣。

溫衍強忍惡心,把這個東西扔進垃圾桶,再把垃圾袋死死紮緊。

他懷疑是陳浩傑和他那幫喜歡欺負他的男生朋友一起搞出來的惡作劇。

溫衍的生日在冬天。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過過生日了,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為他的降生而感到高興。

範倩楠和陳鈺生帶著陳浩傑,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滑雪去了。

家裡又隻剩下溫衍一個。

當時他還發著燒,強撐著給自己煮了一碗泡麵,權當是慶祝生日的長壽麵了。

看著外麵黑沉沉的夜,他想到陳浩傑過生日的時候,範倩楠和陳鈺生會在庭院裡放煙花慶祝。

他也很喜歡煙花,他喜歡一切美麗的事物,但他會捂住眼睛不去看。

升空的煙花再美,也不是為他點燃的。

突然,天幕閃過白茫茫的亮光。

明明不可能有煙花綻放的夜空,卻不斷被燦白的光芒照亮。

不可思議的煙花。

不像常見的煙花那樣五彩繽紛,也沒有“咻——啪”的爆破聲響。它是安靜的,無聲的,純白的,映襯著漆黑的夜幕,像下著永不停息的鵝毛大雪。

溫衍都不覺得難受了,他趴在窗邊看煙花,看著看著,沉沉睡了過去。

他再一次做了夢。

他看見,那隻蝴蝶怪物在廣袤夜色下飛舞盤旋,不停燃燒著三對汙穢翅膀上的怨鬼幽魂。

那些惡鬼扭曲掙紮,哀嚎悲鳴,化成一簇簇燦白的光焰。

它們都是構成祂翅膀的鱗片,和祂血肉相連。

祂應該很痛吧?每片鱗翅都在不停顫抖,連飛行時的姿態都有些不穩。

那樣的怪物,理應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到祂。

可祂還是忍受著鑽心蝕骨的劇痛,為他帶來這場盛大的來自地獄的煙花。

第二天,溫衍被敲門聲吵醒。警察和學校老師都來了,大人們麵色不忍,告訴他一個噩耗:

昨天晚上,範倩楠、陳鈺生和陳浩傑乘坐雪山纜車時發生事故,他們的纜車忽然失控,工作人員拉下電開關也無法停止,纜車還是不可救藥地向下滑。

在滑行了一段距離後,那輛纜車終於向山下墜去,一聲巨響,重重撞在了地麵上。

纜車鋼筋鐵骨,尚且四分五裂,遑論裡麵的血肉之軀。

陳浩傑全身粉碎性骨折,腰椎折斷後穿出肌肉,整個人就像被大力拗折過。

陳鈺生的頭顱遭受重擊,顱骨破裂,顱內大量出血,腦髓從耳朵裡軟綿綿地流出。

他們一個全身癱瘓,隻有兩顆眼珠勉強能轉動;一個變成植物人,大概率終身昏迷不醒。

就像、被損毀的玩具一樣。

範倩楠奇跡般地沒有出事,連一層油皮都沒磕破。

隻是,她受了天大的刺激,精神崩潰,誰都不記得也不認得,滿心滿眼隻有溫衍一人,抱著洋娃娃不停地叫:“衍衍、衍衍……”

整個景區隻有那一輛纜車出事,而這起悲慘的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纜車分兩種,三人以下乘坐和多人乘坐。如果他們選擇帶溫衍一起去,那他們就不會坐上那輛有問題的纜車。

就算坐上去了,全程正常欣賞風景也不一定會有問題。

偏偏陳浩傑是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孩子,亂蹦亂跳地胡鬨,踹門蹬地,觸發了故障。

短短一夜,天差地彆。

溫衍再也不是那個寄人籬下,連司機和傭人都能給他看臉色的拖油瓶了。

他接手了陳家的一切。無論是他們住的那棟豪華氣派的洋房,還是車庫裡的數輛豪車,所有的財產都由他監督管理。

雖然,這些東西,都不是他真正的願望。

***

“你會怪我嗎……?”祂開了口,帶著一點討好和委屈。

“我說了……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從來不會乾涉人類的行為和意誌。”

“你怎麼不說話了?”

“你理理我……”

“你是不是生氣了?”

祂的聲音變得戰栗深沉,沒了假裝可憐與款款柔情的偽裝,暴露出狂躁、瘋癲、邪惡的本質。

“你一定是生氣了……”

“我就知道,現在的我你不會喜歡。”

“你討厭我……你討厭我……”

溫衍被祂煩得實在受不了了,凶巴巴地嗬斥:“彆吵!”

祂立即噤聲,好像真被溫衍嚇到了。

其實,溫衍就算真發起脾氣,也毫無威懾力。會乖乖聽他話的除了這隻纏人的怪物,恐怕也隻剩他那位還埋在地裡的男朋友了。

“那個娃娃……”溫衍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做得很好,以後不要做了。”

祂懨懨道:“我隻是想安慰你……為你實現所有願望……”

“我不需要安慰,也不用誰來對我好。”溫衍道,“我在乎的隻有一個人。”

“你也是我唯一喜歡的星星。”祂滿懷憂愁,“你在為他們的事恨我,我很害怕……怕你不會原諒我。你現在是人類,用人類的視角看……他們是你的家人。”

“不。”

“什麼?”

“我不怪你。”

這下換成祂不明白了。祂那麼努力地模擬演繹人類的感情,去學習,去理解,難道是祂判斷錯了嗎?

“甚至,我還要謝謝你。”

溫衍說完,緊緊抿住了嘴唇。

所有人,警察、老師、同學,他們都以為他被那起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壞了,一夕之間家破人亡,真的好可憐。

沒有人知道,在短暫的驚惶與迷茫過後,他第一次真誠地感謝起了神明。(雖然當時並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神明為他施行的善舉。)

這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裡,發生的唯一一樁稱得上好事的事情,他甚至還小小地高興了一下。

當然,不敢高興得太多,還得把頭蒙進被子裡偷偷悶笑,笑出了滿臉的淚。畢竟這種情緒,是不能被任何人發現的。

“我想清楚了。”溫衍五指插進散亂的黑發,用力向後梳去,仰起一張素白的臉。

“你不是想娶我嗎?我答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