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起沉屙·其壹 衍衍,我回來了(攻複活……(2 / 2)

這隻是某種新型保健品騙局,千萬不能聽進去,溫衍不停告誡自己。

他不能再讓自己和江暮漓,跟另一維度的未知存在,牽扯上任何因果關係。

不能。

看著渾身纏滿紗布猶如怪物的江暮漓,溫衍咬咬牙,再次忍住亂竄的雜念。

絕對不能。

***

溫衍重新回到了大學校園。

之前他為了陪江暮漓,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事假,落下不少課程。宋西流教授委婉地提醒他,無論如何,學習是一輩子的事,一定要撿起來。

宋教授是江暮漓的導師,後來又選了他做導生,是一個很負責的好老師。

溫衍答應宋教授,一定會把沒聽的課都補回來,擱置的科研進度也會趕上。

出門前,溫衍注意到江暮漓正站在窗邊,不知在看什麼。陽光籠罩在他半邊尚未腐壞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阿漓?”溫衍叫了他一聲。

江暮漓回過頭,走過來抱住他,用低沉的聲音委屈巴巴地在他耳邊說,“衍衍要早點回來。”

他比溫衍高大半個頭,身形也大上一圈,溫衍整個人幾乎陷進了他的懷裡,差點透不過氣。

“等上完課我就回來。”

話一出口,溫衍都不想去學校了。

此刻的心情,和被粘人小狗纏著不讓上班的主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又被江暮漓壓著親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出了門。

經過小區花園的時候,溫衍發現聚在那裡練太極拳的老人,忽然多了許多。

以前隻有零星幾個,各管各練。現在,他們穿著統一的白色紡綢衫長衣長褲,排著整齊的隊形,一招一式,猶如一人。

在清晨燦爛陽光的照射下,他們的麵目都有些模糊。

溫衍一來到學校,就引起不小的轟動。當然,不是為他,而是江暮漓的崇拜者們都來關心自己偶像的情況。

在他們的印象裡,江暮漓還在生病休學,沒人知道他已是死而複生之人。

溫衍應付著眾人的關心,胸口一點點被擔憂慌亂填滿。

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自己雖然實現了願望,但複蘇的生命也是有保質期的,江暮漓身染沉屙,隨時都有再次死亡的危險。

失而複得,得而複失,人間酷刑莫過於此。

他死都無法承受。

***

中午,溫衍去食堂吃飯,雖然沒什麼胃口,還是點了一份清湯全素的麻辣燙,一根一根地啃菜葉。

一個男生端著盤子,在他對麵的空位坐了下來,順手把一瓶雪碧推到他麵前。

溫衍抬起頭,“趙藝成?你怎麼來了?”

趙藝成跟溫衍一個高中,算是校友。

他念的是隔壁新聞係,去年江暮漓在高校籃球比賽中帶領校隊奪冠,被他追在屁股後麵采訪過。一來二去,大家也就越發熟絡了起來。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後,趙藝成終於切入正題。

“你下午有沒有空?”

溫衍問:“怎麼了?”

“我約了個采訪對象,就在你家小區。我人生地不熟的,你有空能順道配我一起去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打算早點回去陪我男朋友的。”

“好吧。”趙藝成無奈地聳聳肩。

“你準備去采訪誰啊,我們小區哪來的名人。”溫衍疑惑。

“一個保健品騙局的受害者。”

趙藝成忿忿,“現在這些保健品養老詐騙團夥是越來越猖狂了,我身邊好幾個朋友都在跟我吐槽,說家裡長輩突然沉迷一個叫什麼‘天壽堂’的保健品牌子。”

見溫衍臉色微變,他立刻問道:“難道你家裡也有老人被騙了?”

“我……”溫衍指尖在餐盤邊沿扣了扣,“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

***

兩人來到鬆鶴裡小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小區花園裡,老人們又在聚集在一起,緩慢悠閒地打著太極拳。

溫衍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莫名升騰起一種錯覺:

有沒有可能,這些老人從早上,一直練到了現在?

“好奇怪啊……”

溫衍聽見趙藝成嘟囔了一句。

“哪裡不對勁了?”溫衍若無其道。

“我外公也喜歡打太極拳,練了幾十年了,身體一直很硬朗。”趙藝成舉起單反,一邊拍一邊道,“但我怎麼感覺他們練的和我外公練的有點不一樣呢……”

“太極拳應該也分很多流派的吧?什麼陳式太極拳、楊式太極拳。”溫衍道,“說不定跟你外公練的是兩個流派。”

趙藝成說:“等我回去問問他。”

等兩人趕到采訪地點,溫衍驚訝地發現,居然就是鄰居王奶奶家。

“兩位老人是我一個關係很好的學長的爺爺奶奶。”趙藝成低聲道,“這次也是我學長拜托我來的,他想讓老人家認清現實,不要再沉迷養生了。”

“這樣啊。”溫衍點點頭,“倒是挺關心的,可我平時從沒見有人來過哎?”

趙藝成有點尷尬,“我學長出國了,他父母平時工作又很忙。”

溫衍道:“好吧。”

趙藝成按了門鈴,一會兒,有人來應了。

王奶奶不在家(溫衍估計她這會兒還在練太極拳),開門的是她那身患絕症的老伴兒朱永德。

老人骨瘦如柴,皮膚灰白,臉頰深深凹陷進去,一雙眼睛卻努了出來,冷冰冰的極似昆蟲。

溫衍一見他,立刻想到了殯儀館裡的死人。

兩人進了屋,舉步艱難。

因為,已經沒多少能落腳的地方了。但凡能看見的地方,都堆滿了同一種保健品。

天壽堂的無量聖水。

溫衍咬緊下唇,閉上眼深呼吸了一下。

趙藝成拿著精心擬好的采訪提綱,向來能說會道、善於交際的他,也像被沉重的氛圍壓得窒息,連開口都有些艱難。

兩個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朱永德的聲音和他整個人一樣,枯如槁木,死氣逼人。

“反正,下次能和人說說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趙藝成有點恍惚。

說實話,他到現在都不太能接受眼前的事實。

就在前年暑假,學長從國外回來,還邀請他一起來這兒做過客。當時,朱永德身體還很硬朗,見到許久不見的寶貝孫子,老人家特彆開心,眼圈兒都紅了。

吃飯的時候,大家說說笑笑,度過了一段很溫馨的時光。

知道他喜歡運動,乒乓球打得好,朱永德硬是拖著他比賽了一場,贏了他後高興得手舞足蹈,跟老小孩兒似的。

學長笑著告訴他,自己爺爺年輕的時候就很愛打乒乓球,可平時家裡就兩個人,他奶奶又不會,老爺子隻能對著牆壁練球解悶,這回可算過手癮了。

那樣一個親切可愛的老人,怎麼會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老病死,怎麼會可怕到這種地步。

“我們今天來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天壽堂保健品的事。”趙藝成打開錄音筆,放在茶幾上。

“您是通過什麼渠道接觸到天壽堂的?為什麼會選擇服用它的產品?您不用緊張,隻要如實告訴我們就好。”

朱永德冷冷道:“我知道你們想聽我說被騙了多少錢,心裡多麼後悔,天壽堂就是詐騙團夥,專門坑我們這些老年人之類的話。”

“但我告訴你們,完全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你們什麼都不懂。”

果然,這種保健品養老詐騙騙局的套路深得很,洗腦功力一流,趙藝成忍不住想。

“我們沒有這個意思。”他道,“您隨便說,我們都會認真聽的。”

朱永德漠然道:“我在去年年初的時候,被診斷出胰腺癌。”

溫衍和趙藝成對視一眼,內心暗驚。

胰腺癌是癌中之王,痛苦無法想象。

“先是肚子痛,但年紀大的人腸胃功能不好不是什麼大問題,也沒太在意。直到疼得受不了進醫院一查,才知道是胰腺癌。”

“我年齡擺在那兒,不適合做手術,就算能做也隻是治標不治本。醫生建議我保守治療,我同意了,我也隻能同意。”

“你們知道保守治療是什麼嗎?”

“其中有一項是灌.腸打石蠟油,隻有這樣才能幫助排便,而且每次都是在病床上解決。”

老人語氣始終冷漠,仿佛在說的都是彆人的事,而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

溫衍和趙藝成聽著,心情卻無比沉重。這種折磨不僅是□□上的,更是對人精神的摧殘。

在老病死麵前,人類毫無尊嚴可言。

“開始化療後,我被插.了胃管,從鼻孔直通胃裡,痛也叫不出來,餓得再難受,也隻能喝一點蜂蜜水。”

“很快,癌細胞侵蝕了肝臟,我隻能靠輸營養液吊命。血管變脆了,也輸得慢了,一袋營養液要打十多個小時。”

“第一個月就這麼過去了,我的情況一天比一天糟。化驗報告顯示很多指標都異常,有些指標甚至超出了幾百倍。”

“唯一有效果的就是止痛針,兩條手臂都打紫了。沒辦法,胰腺癌會侵.犯內臟神經叢,太痛了,這種痛沒人能忍得了。”

“白天無法想象的疼痛,晚上會加劇,根本睡不了覺。沒過多久,普通的止痛針對都我不管用了,我開始打嗎.啡。”

溫衍和趙藝成不由心驚。

嗎.啡是效果最強的鎮痛劑,成癮性極強,會讓人的中樞神經發生係統性變化,產生嚴重的精神依賴。

注射嗎.啡,是在最迫不得已的時候,采取的最不得已手段。它的作用隻是減輕一點患者的痛苦,好讓他們臨終前少遭點罪,不要再在病痛裡日夜煎熬。

“病房裡另外兩張病床上的病人陸陸續續地一直在換。出去一個人,進來一個人。”

“我聽著那些聲音,醫生搶救的聲音,家裡人哭的聲音,我知道,那是死的聲音,很快就要輪到我了。”

“當時我就在想,我死後是會去極樂世界還是下地獄?”

“我這輩子也沒為社會做過什麼貢獻,應該不配去極樂世界享福。但下地獄我也不怕,無非是受罪。再怎麼樣,也不會比我現在更難熬。”

“清醒的時候,我問他們,能不能打安樂死?他們說不行。”

“人到了這地步,跟畜生有什麼兩樣?畜生還能跑能跳,而我卻是一塊爛掉的肉!意識清醒地看著自己,一天一天地沒了人模樣。”

“人為什麼要活著?隻是為了來這世上吃苦嗎?為什麼選不了出生,連死都選不了?不能有尊嚴地活,起碼得有尊嚴地死吧?”

“我要出院,我死也要死在家裡。我再也不想被困在那些儀器裡,過著比畜生還沒尊嚴的日子。”

“等等……”趙藝成忍不住打斷,“您現在除了看上去有些消瘦,精神頭兒感覺還行呀。可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晚期,撐死不過半年的壽命。

更何況朱永德還是高齡患者。

朱永德笑了,這是他們進屋以來他露出的第一個笑臉。

嘴巴咧得很大,兩邊嘴角快要延伸到耳根。

“是天壽堂的無量聖水延長了我的壽命。我也不知道業務員是怎麼找到我家的,但人家說了,他們會發現我們對生的執念,對我們每個人都施以援手。”

“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開始喝,大不了就是死,我還落了個解脫。誰知喝了之後,身上竟然真的不疼了,能說話,能吃飯,能走路了。”

“除非親身經曆,不然你們是不會懂的。就好像你原來在無間地獄受酷刑,忽然從天而降一隻手,把你拉到了極樂世界。”

趙藝成驚呆了。

他覺得朱永德一定是瘋了。

或許他得的根本不是胰腺癌這種必死之症,而是彆的什麼病。隻因年老昏聵才對著他們一通胡言亂語。

趙藝成問:“方便的話能告訴我們天壽堂產品的價格嗎?”

朱永德看出他的疑惑,冷冷道:

“我知道這種保健品騙局的套路,一開始是送,然後各種方法騙你購買。”

“但迄今為止,天壽堂沒有收過我一分錢。業務員很熱情地上門給我送產品,陪我嘮嗑,幫我打掃房間、做家務,跟我打乒乓球。”

“他們還會組織老年人活動,請大師傳授我們太極拳,每天勤修苦練,就可以延年益壽。”

幾句話,給趙藝成乾沉默了。

好家夥,本來想針砭時弊的,難不成要變好人好事宣傳了?

溫衍問:“那無量聖水到底是什麼?一種新型藥物嗎?成分說明總該有吧?”

朱永德說:“無量聖水是仙人們的恩賜,從古代流傳至今。”

話音剛落,仿佛是為證明他的話似的,本來還在播放無聊綜藝的電視突然花屏,緊接著播放起了一則詭異的廣告。

廣告畫麵很像那種幾十年前的國產剪紙動畫,模糊晦暗,發暗泛黃,噪點很重。

兩個古人來到一座雲霧繚繞的山。他們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瘸子。瞎子看不見,瘸子不會走。瘸子讓瞎子把自己背起來,自己辨彆方向。

一路上,他們被猛虎撕咬得血肉模糊,被荊棘紮刺得遍體鱗傷,不停地發出淒厲的慘叫。

終於,他們在一個山洞裡發現了一處泉眼,泉水噴湧,像水晶一樣散發光芒。

瞎子喝了泉水,眼睛能看見了。瘸子喝了泉水,雙腿能走路了。兩個人返老還童,羽化登仙,騰雲駕霧地上了天。

雲層上有一座瓊樓玉宇,一群仙人出來迎接了他們。大家舉辦瑤池盛宴,狂歌痛飲,翩翩起舞,縱情享樂,再不用管今夕是何年。

溫衍看向趙藝成,對方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顯然從未見過天壽堂的廣告。

朱永德又早就成為了天壽堂的忠實客戶。

所以,這則廣告,是精準投放給誰看的?

門鈴響了。

朱永德看了眼牆上的鐘,很激動地起身過去開門。

隻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站在外麵,手上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滿麵燦爛的笑容。

兩邊嘴角一直拉扯到耳根的那種。

他一進門,就和朱永德熱烈寒暄,又是關心身體狀況,又是問有什麼事情需要自己幫忙,把老人哄得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房間裡一下子洋溢起溫馨的氛圍,其樂融融,十分美好。

如果忽略那些堆成山的無量聖水的話。

業務員看見坐在那兒的溫衍和趙藝成,“請問這兩位是……”

朱永德喜氣洋洋道:“人家是大學生,名牌大學的。這次專門來采訪我,到時候要寫新聞幫我們宣傳。”

“這樣啊。”業務員從手提包裡拿出兩瓶無量聖水,笑盈盈地遞給溫衍和趙藝成。

“送給兩位一人一瓶試用裝,感謝你們讓更多受苦受難的人知道天壽堂,天壽堂願意普濟眾生,幫助他們脫離苦海。”

溫衍垂眸,看見瓶身上印的那句產品介紹:

起沉屙,療絕症,生死人,肉白骨。

“就特麼離譜。”

他聽見趙藝成吐槽。

“敢這樣誇大功效,就不怕涉嫌違反廣告法嗎?”

他想笑。

但他笑不出來。

回到家,溫衍想把這瓶東西先藏起來。

“衍衍?”

身後冷不丁響起江暮漓的聲音,溫衍嚇了一跳,趕緊把那瓶無量聖水推到碗櫃最深處,“啪”地關上櫃門。

江暮漓問他:“你怎麼了?好像臉色不太好。”

溫衍搖搖頭,“好久沒去學校,要忙的事有點多,還挺累的。”

江暮漓從後麵抱住他,蹭蹭他後腦勺柔軟的頭發,“我一天都在想你,看著那扇門,希望它會在下一秒打開。”

溫衍哼哼:“你是小狗嗎。”

江暮漓親了親他的耳朵,玉白的耳殼一下子泛起粉紅。

清馥的香氣包圍過來,溫衍有點腿軟。

他輕掙了一下,小聲說:“你彆鬨我。”

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每每聞到江暮漓身上的香氣,都很容易情動。

江暮漓把他抱到沙發上,彎腰俯身,小心地將他困在懷中,溫柔細致地吻他。

溫衍趁自己理智還沒淪陷,兩隻手撐住他胸膛,微微喘著氣說:“還不行……”

江暮漓嗓音沙啞,“什麼不行。”

溫衍懇切道:“你不行。”

江暮漓:“……”

“我不是這個意思。”溫衍連忙解釋,“你現在身體不行。”

江暮漓:“……”

溫衍臉紅紅道:“我怕你傷著自己……”

“好了。”江暮漓食指抵在他的唇上,“衍衍你不要說了。”

如果可以,祂真的很想用翅膀把自己包成一個羽毛球!

簡而言之,自閉了。

祂不行?

祂怎麼可能不行!

要知道,祂這具身體可絕不僅僅是在外觀上符合衍衍的喜好。其它所有構造,也都是出類拔萃,令人歎為觀止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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