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鼠很像這些人,這些人也很像那三隻裸鼠。
他們一定都喝過了無量聖水,水晶一樣純淨、閃閃發光的水。
瞎子喝了目光如炬,瘸子喝了健步如飛。
他們喝了水,橫渡八苦交煎的苦海,不老,不病,不死,變成一群無憂無慮的裸鼠。
裸鼠們快樂地跑,快樂地叫。
溫衍看見一大群裸鼠朝自己跑竄而來,肉滾滾的粉嫩身體,細溜溜的可愛尾巴,鮮紅的小眼睛發著光。
它們發出“吱吱吱”的笑聲,咧開的嘴巴快把小腦袋撕成兩半。
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
江暮漓的聲音在電話裡,充滿溫馨的居家感。
“衍衍,我飯做好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溫衍深吸一口氣,“一會兒就到。”
視界中密密麻麻的裸鼠又變回了人。
他們沐浴著如血餘暉,有條不紊地練著動作怪異的太極拳。
綠茵茵的草地像一汪血海。
***
溫衍本打算一回到家,就把那瓶藏起來的無量聖水扔掉。
但江暮漓粘他粘得太緊,他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幫江暮漓換紗布的時候,溫衍注意到他的傷勢又比昨天更嚴重了些。
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救他。
他要再去求古蝶異神嗎?
可古蝶異神再沒出現過,連他的夢裡都沒有再來過。
溫衍的胸口猶如被壓上千鈞巨石,江暮漓摟著他,安慰他,說什麼再等等,一定會好的,很快就會好的。
溫衍絲毫不懷疑這些話純粹是他為了哄自己信口說出來的。這些話寬慰不了他,隻會將他的思緒,一點一點拉扯向藏在碗櫃深處的那瓶無量聖水。
“啪嗒、啪嗒。”
窗外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有顆空心的東西不斷撞擊牆麵。
這聲音聽著非常耳熟,但溫衍一時想不起來。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到窗邊,剛要拉開窗簾,手機突然傳來提示音。
是趙藝成發來的語音。
“你做好心理準備,聽了彆害怕。這件事真是離大譜,我世界觀都崩了。”
“那天我不是在你家小區拍了照片和視頻嗎?剛才我拿給我外公看了,他說……說那些人練的太極拳,有點問題。”
“人家不是常說,‘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嘛。太極拳就是以養氣為主,練的人都知道,要順道而行,扶正氣,驅邪氣。這樣才能神魂安定,靈台清明,不會輕易被邪祟入侵。”
“但那些人練的,所有的動作……好像全都是反著來的。”
“反著來的你懂嗎?正的變邪的,好的變壞的……那都不是太極拳了,簡直變成了一種被扭曲、被汙染的邪功。”
“這種邪功練得久了,人的身體就會像一輛誰都能騎的共享單車,什麼邪魔外道都能隨便侵占。”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法治社會!一大群人每天聚在你家樓下,從早到晚地練邪功,還喝那種來曆不明的水……?我天,那些人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啪嗒、啪嗒。”
窗外那陣有規律的叩擊聲更響了,響得蓋過了趙藝成的語音消息。
溫衍汗津津的掌心攥住窗簾,“嘩”地用力一拉。
“哐!”
手機從溫衍手中滑落,重重砸到地上。
朱永德蹲在窗戶對麵的那棵樹上,對著他們這棟樓的牆,孜孜不倦地在練著乒乓球。
“啪嗒、啪嗒、啪嗒……”
忽然,朱永德飛撲過來,攀著牆上長滿青苔和鐵鏽的水落管子,用乒乓球拍狂敲他們家的窗。
一張皺紋密布的灰白麵孔,死死貼在窗玻璃上。他想進來,喉嚨裡發出“咯咯咯”的生澀叫聲,仿佛有什麼惡心的東西正順著他的喉嚨往外爬。
溫衍嚇傻了。
前兩天還跟他麵對麵說話的老人,如今變成了一個什麼東西啊?
朱永德一雙蟲子般外凸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轉向了他,脖子一陣抽搐,像是要吐。
他大大地張開了嘴,黑洞般的口腔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蠕蠕而動。
“嗡——!”
一大群黑蟲爭先恐後地從朱永德的七竅噴湧而出,瞬間就包裹住了他整顆乾癟的頭顱。
衣領之上,漆黑一片,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具無頭屍體。
唯有黑蟲油亮堅硬的外殼,淡淡反射著一點寒光。
溫衍努力告訴自己千萬彆暈。
家裡還有他那個病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溫衍哆嗦著扒拉出去年夏天沒用完的六神花露水,恐嚇意味十足地對著窗外的“朱永德”噴了一下。
“朱永德”衝他猙獰地一聲嘶吼。
“衍衍!”
溫衍還沒暈,江暮漓倒先一把抱住了他,大.鳥依人,瑟瑟發抖,可憐非常。
他埋首於他雪白清顯的頸窩,還來回地蹭,用低沉的嗓音說:“我怕。”
溫衍安撫地摸著他的頭發和背脊,但很奇怪,他越摸,江暮漓發抖得越厲害,抱他也抱得越緊。
隻是,溫衍背對著窗戶,渾然不知有一羽白紙蝶,悄無聲息地穿過了玻璃。
它撲閃了一下翅膀,灑落幾粒晶瑩的鱗粉。
“朱永德”身上的黑蟲頓時像遭遇到了什麼可怕至極的天敵,一時間如海水湍急退潮,爭先恐後地鑽了回去。
然後,“朱永德”四肢並用,三竄兩竄,瞬間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等溫衍回過神來,窗外唯有樹影靜靜搖曳,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幸好……幸好自己沒有動那瓶東西的歪腦筋。
他癱軟在沙發上,渾身冷汗涔涔,好一會兒才緩過神。
相比遭遇怪物,他更怕江暮漓變成那樣的怪物。
“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們早點休息吧……”
溫衍的話音戛然斷在空氣裡。
不知何時,江暮漓的手中竟多了那瓶無量聖水。
他擰開瓶蓋,仰起頭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