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餓鬼生·其叁 要麼說祂不行,要麼說祂……(1 / 2)

溫衍覺得自己的手要廢了。

古蝶異神雖然縮小了形體, 但那些觸手狀足肢無論是分量還是形狀,都仍然十分壯觀。

而且溫衍的手並不大,手掌很薄, 手指也很細,連一根都握不攏。

更糟糕的是,它們還爭先恐後地往他那雙又細又白的手裡鑽。無奈之下,他隻能左右手各握一根, 彆提有多費勁了。

古蝶異神倒是享受得很, 半眯著眼陶醉道:“衍衍的手真軟,真舒服。”

溫衍眼觀鼻鼻關心,壓根不想理祂, 更沒勇氣抬起頭。

因為, 眼前的畫麵實在太不堪入目了。

白得像雪一樣的纖細的手,被泛著黑珍珠光澤的猙獰足肢填滿,這樣的對比實在太過強烈。

那些足肢還會改變顏色,像充血一樣泛出鮮豔的肉紅色, 並且駭人地膨大開來, 強硬地撐開窄薄的手掌……

等古蝶異神勉強滿意, 溫衍兩條胳膊都酸得提不起來了。

“我要為衍衍戰鬥去了!”祂視死如歸地說。

溫衍不忍心地歎氣, “你小心點。”

他心裡清楚, 古蝶異神此去, 很可能就是永訣。

祂是喜歡自己才願意為自己犧牲的。不然的話, 祂大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南槐村待著, 當祂的安逸土地公,不比冒著生命危險打打殺殺來得強。

時間門恢複流動。

溫衍看見祂張開翅膀,義無反顧地衝進了狂濤駭浪之中。

海水像一鍋燒開的水一樣沸騰起來,過了一會兒, 洋麵上緩緩浮現出絢麗多彩的朝霞。

是血,混合著五彩斑斕的內臟,以及其它難以分辨的液體。

溫衍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兒,可古蝶異神始終沒有出現。

祂這麼快……就被那隻怪物殺害了嗎?

祂不是連無間門地獄都不怕嗎?不是連平等王和阿傍羅刹都拿祂無可奈何嗎?

祂怎麼會輸給一隻醜得要死的跟發爛發臭的海鮮沒啥區彆的醜八怪呢!

溫衍眼眶發熱,胸口也一陣陣地抽痛。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

“我回來咯——!”

……還?

海水呼嘯著從兩邊分開,古蝶異神噸噸噸地跑向懸崖,又唰唰唰地飛上來,腦袋往溫衍麵前一低,求摸摸,求表揚。

溫衍一時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自己臉上的五官。

他有種積累起來的情緒被狠狠背叛的感覺……

“我把一切都搞定了。”祂說,“你男朋友稍微有點嗆水,我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很快就能醒過來了。”

溫衍結巴了一下,“海裡那東西……呢?”

祂言簡意賅,“做掉了。”

“……真的假的?”

“當然!”祂嚴肅起來,“衍衍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嗎?”

“倒也不是……”溫衍道,“就是覺得你實在太快了點。”

“……”

祂生氣了!

衍衍真壞,要麼說祂不行,要麼說祂太快。

要是覺得祂哪裡不好就直接跟祂說嘛,祂什麼都願意改的!

溫衍問:“你是怎麼打敗它的啊?是不是經曆了一番鏖戰?”

祂比劃了一下,“就這樣。”

“……你也真夠簡略的。”

祂又委屈了。

祂巴不得多跟衍衍炫耀自己有多厲害呢,可是,祂真的隻用了那麼一下啊……

唉。

況且,那東西本就是托祂的福才能降臨此地的嘛。

***

海淵之魒。

魒是它的真名。

在這段因果的原初,它不過是一顆被遺忘在宇宙黑暗角落的古星,超脫於六道輪回之外。雖然看似自由無拘束,但這對它而言,實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星群閃耀,千千萬萬,唯有能被人類感知的星星,才有機會進入天神道,享受供奉崇拜,比如北鬥七真君。

它不甘心萬古寂寞,痛恨眾生漠視。

它想要被恐懼、被尊重、被膜拜、被供養,想要和天神道中的任何一位神祇一樣,高高在上,淩駕萬物,永遠都有數不儘的虔誠信徒,吃不完的犧牲贄獻。

它就這麼等啊等,終於等到了機會——

某一時刻,一隻來曆不明的怪物衝破了無間門地獄,致使六道輪回的規則第一次遭受震蕩。

它大喜,立刻隕落,想趁機進入天神道,一躍成為和地球諸神平起平坐的神明。

它算盤打得很好,但因果變幻總是難以預料。

在它衝進六道輪回的那一瞬,不知怎的,有一隻白蝴蝶飛了過來。

那麼小一隻蝴蝶,小得有如微塵一粒,看著卻著實討厭。

它深深厭惡並嫉妒一切鮮活、快樂、自由的生命。

當時,它有兩個選擇。

無視這隻蝴蝶,或者碾死這隻蝴蝶。

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可它萬萬沒想到,那隻該死的白蝴蝶竟似蘊含著無窮無儘的力量。它剛觸碰到它羽翼的邊緣,不及反應,就被一下子重創得七零八落。

結果,它非但沒能如願進入天神道,還掉進了人間門的一片海裡。

深海的孤獨比之宇宙角落也不遑多讓,它錯失了苦苦等來的唯一機會,還陷入了更加絕望的境地。

因為受過重傷的緣故,它必須時常進入休眠。在萬頃波瀾深處呆得久了,它的軀體為了適應環境也在不斷進化,最終成了深海生物那副惡心又可憎的模樣。

它就這麼蟄伏海淵之底,忍受著憤怒與後悔,傷痛與饑餓,度過了極其漫長的時間門。

直到這片海域周圍的地區逐漸人丁興旺起來。

這裡總有死也死不儘的可憐人,絕大多數都是含冤而死的女人。那些業力沉重、飽含戾氣的靈魂,理所當然就成了供它大快朵頤的絕佳美味。

它吃著,啃著,咬著,美滋滋地幻想著等有朝一日,自己被滋養得足夠強大,就能徹底脫離這片海域,成為管理一方土地的正神。

到那時,它也能擁有華麗輝煌的廟宇,絡繹不絕的香客,堆積成山的貢品……

所有的執念,在古蝶異神殺死它的那一刻,儘歸於子虛烏有。

許是古蝶異神下手太快也太狠,魂消魄散的那一刻,它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還兀自沉浸在熱氣騰騰的妄想之中。

***

溫衍在海邊的一個岩洞裡找到了江暮漓。

江暮漓除了頭腦昏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以外,半點事也沒有。

溫衍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江暮漓問他:“怎麼了?”

溫衍搖搖頭。

大概是劫後餘生帶來的驚喜濾鏡,他感覺江暮漓又比之前更好看了一點。

雖然整個人濕成了落湯雞,身上還沾著沙子,但還是吸引人得要命,隨便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能撩得他一顆心怦怦直跳。

很遺憾,它不知道隱藏在這具俊美無儔的皮囊裡的怪物,卻變得更加猙獰醜陋。

海中那一戰(或許稱之為單方麵的屠殺才更為恰當),祂剖開了魒的肚腹,把它的五臟六腑都倒翻了出來。

所有被魒吞噬的受苦受難的靈魂,終於得到了解放。

祂還一並承納了它們所有的業力,它們也算因禍得福,能早入六道輪回,投生人間門道。

當然,此舉無關什麼慈悲心腸,世間門萬事萬物,祂隻對溫衍抱有感情。

祂想要的隻有業力。

更多的業力。

無窮無儘的業力。

縱使業力會進一步汙染祂的魂靈,令祂寄宿於人類之軀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會比先前更強烈地感受到血肉被業力生生腐蝕的痛楚。

一如為了得到王子的愛情而甘願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魚。

一切都是祂必須要忍受的。唯有擁有比無限更無限的業力,祂才能在集齊開啟六道的鑰匙之後,徹底粉碎六道輪回的法則。

如此,祂和衍衍方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喧囂熱鬨的人類世界。

溫衍眯起眼睛,“阿漓,你看前麵,是什麼東西?”

福臨鎮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嫋又一嫋的憧憧鬼影,像一滴滴墨水擴散開來。

他們中有文叔一家,有葉美婷母子,也有阿祿師和龍爺那一群法師,還有許多不認識的人。

那些人慢慢變幻著模樣,咽喉細如針鋒,肚大如鼓,每走一步,都艱難地彎下腰,撿拾地上那些稀巴爛的供果點心,拚了命地往嘴裡塞。

可奇怪的是,食物一到他們口中,就會瞬間門化為火炭,燒穿肚腸。

“他們都變成了餓鬼。”江暮漓道。

餓鬼永遠吃不了任何東西,隻能在極度饑餓中苦苦煎熬。

溫衍想到他們曾經也是活生生的人,背後不由一陣發涼。

不是因為同情,而是他再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因果業報的無情與恐怖。

這群人活著的時候,造下貪嫉、欺誑、暴虐、見難不救等諸多惡業,最後隻能接受化生餓鬼的惡果。

你種下什麼,就會收獲什麼。

合情、合理。

沒多久,這些餓鬼就消失在了福臨鎮大街小巷的黑暗儘頭。

溫衍喃喃道:“他們最終會去往哪裡?”

“餓鬼的歸宿,當然是餓鬼道了。”

江暮漓淡淡微笑,左手牽著溫衍,右手垂在身側,指尖愉快地感受空氣的流動。

第二把鑰匙,開啟餓鬼道的鑰匙,拿到了。

福臨鎮這樣的地方,本就容易孳生餓鬼,長久以來與餓鬼道之間門一直存在著強烈的因果聯係。

而魒又讓這裡的正神都成為它的倀鬼,使得這片土地徹底淪為無神之地。

所以,祂才能在吸收魒肚腹裡無數冤魂厲鬼的業力後,順利在福臨鎮切出一個通往餓鬼道的入口。

一切儘在祂對因果的算計之中。

無論是海淵之魒、正神與祂們的乩童、陰廟裡的鬼魂,還是這片土地上的惡人、善人、活人、死人,都不過是祂擺在因果棋盤上的小小棋子。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照耀著一片狼藉的福臨鎮。警車的警笛聲和人們的吵鬨聲交織在一起,仿佛昨天那場熱鬨喜慶的遊神賽會隻是一場夢。

僅此而已。

***

溫衍和江暮漓回到了虹城市。

開學後,兩人把這次的暑期社會實踐論文交給了宋教授。

宋教授看完之後很滿意,還關心地問他們:“我在新聞上看到福臨鎮在舉辦遊神賽會的時候出了人員傷亡事故,你倆沒事吧?”

江暮漓笑著搖了搖頭。

溫衍說:“我們玩得挺開心的,出事兒前就回來了。”

宋教授扶了下眼鏡,“沒事就好。”

但溫衍總覺得宋教授的神情有點異樣,就好像他們嘴裡沒說出他想聽到的話。

這時,一隻貓咪“喵嗚喵嗚”叫著小跑進了辦公室。宋教授從抽屜裡拿出貓糧喂它,那隻貓香噴噴地吃完,滾到溫衍腿邊蹭啊蹭。

虹城大學收養了很多流浪貓狗,師生們對這些小動物都很好,它們也從不怕人,常常大搖大擺地踱進教室旁聽,或者溜到寢室賣萌撒嬌,要吃要喝。

溫衍一直都很喜歡毛茸茸,他本身又是貓草體質,有空的時候就會跟同學參加一些救助小動物的誌願者活動,校園裡的貓貓狗狗都跟他混得挺熟。

他抱起這隻叫“蛋撻”的橘貓,摸頭順毛撓下巴,狠狠就是一頓擼。

蛋撻窩在他懷裡,美得樂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