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類屬於先天愚型。”江暮漓道,“他們與普通人類的差異,僅僅是多了一條二十一號染色體。”
“不過,他們雖然被同類視作智力低下的不幸異類,但在造物主們的眼中卻十分溫順有趣。所以,他們也成了造物主樂於去培育的一種人類類型。”
溫衍再也無法忍受,轉身跑出了珍稀動物展區。
“你怎麼了?”趙藝成跟在他後麵追問,“我們玩得不開心嗎?”
“你們就不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奇怪嗎?”溫衍道,“把先天性疾病當做稀有特征,不顧個體意誌強迫繁衍,把審美趣味強加在其它生物身上,這樣合理嗎?”
趙藝成眨了眨眼,“有什麼關係,是人類被這麼對待,又不是我們被這麼對待。”
溫衍啞然。
趙藝成拿出三張票晃了晃,“走啦,請你們看表演。”
鑽火圈和騎獨輪車都是非常經典的節目,但他們看的這一場演出效果卻並不好。
鑽火圈的那個人應該是連軸轉表演太過疲累,竟然撞翻了火圈,被燒得滿地打滾。
而旁邊那個在鋼索上騎獨輪車的人見到同伴受傷,驚慌失措之下從高空墜落,摔斷了脖子和四肢。
可底下烏泱泱的觀眾目睹如此慘劇,都隻是發出了失望的叫聲。
溫衍渾身直冒冷汗,愈發懷疑這個世界一定哪兒出了問題,不然怎麼會變得如此殘酷又恐怖?
可正確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呢?
他真的有見識過正確的世界嗎?
還是說,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呢?
溫衍真的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他們經過城市綠地的一片花圃,裡麵的花已經全部枯萎了。
他盯著這片花圃呆呆出神,江暮漓走過來,微微笑道:
“這顆星球是一座玫瑰園,可這座美麗的玫瑰園卻因園丁而不斷凋謝,甚至生活在裡麵的其它生物,也因園丁貪婪殘忍的行為遭到了不幸。”
“如果你有改變現狀的能力,你會怎麼做?”
溫衍嘴唇輕顫,“這……這算什麼問題?”
江暮漓搖搖頭,“我被問這個問題時,也不知如何回答。”
當然,祂的“不知”,並非是像溫衍一樣,陷入矛盾與迷茫的漩渦。
祂隻是不屑於去思考這樣的問題,更不關心人類和動物的命運。
那天,畜養退化人類的深洞塌陷,它以一種集合了飛禽走獸與羽毛鱗介所有特征的難以名狀的姿態現身。
溫衍和趙藝成立刻因難以承受暴漲的靈壓而失去了意識,唯有祂張開三對漆黑羽翼,與它傲然對峙。
當時,它就問了祂這個玫瑰園的問題。
“你能問我這種無聊的問題,並不是因為你有這個資格,隻是我現在還用得上你。”
祂如此這般回答它。
它默然,如受驚的動物般瑟瑟。
它並非完整的、真正的畜生道,隻是從無數飽受痛苦的動物的血淚之中,滋生出的反叛的意誌。
地球之上,生靈萬千。四足多足,有足無足,水陸空行,皆攝屬畜生道。
畜生道的眾生愚癡無明,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受苦,甚至不知道自己遭受的很多苦難,都是拜人類所賜。
在野外漂泊的動物,不僅長期捱受寒、熱、饑、渴以及相互啖食,還要被人類獵殺,鋸角、剝皮、拆骨,甚至連賴以生存的家園都被侵占。
而被人類畜養的動物,則免不了被勞役、鞭打,一生剝奪自由,還有可能因遇上施虐狂而被殘忍虐殺,更是苦不堪言。
可偏偏畜生道是六道輪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跟地獄道和餓鬼道一樣,此三惡道承納惡業與惡果,方能使善業與善果轉入三善道,從而維持這一法則的正常運行。
隻是這麼一來,畜生道眾生永無解脫之日。它們的幸與不幸,全在於人類的一息善念。
“我知曉一切,又怎會不知你的憤怒與仇恨呢?”
祂的語氣十分平和,不帶一絲情緒,可能也是擔心把這隻“小動物”嚇走吧。
“你引導我來到這裡,用人類對深淵的好奇勾起衍衍想要一窺井底的願望。”
“等我為他實現這個願望,井底的一切也就借由我的力量來到地麵之上,成為了人間的一部分。”
“至於你的根本目的,簡直單純得讓我覺得可笑。你無非是想完全入侵人間,報複傷害過你們的人類,取代他們成為玫瑰園的主人。”
它默認了。
“那,你會阻止我們嗎?在我們看來,現在的你和你的同伴,比起怪物更像人類。”
祂一怔,不屑地笑了。
“怎麼會。”
“你以為你算計了我,可焉知你的算計不是在我的算計之中呢?”
“我非但不會阻攔你,還要幫助你。”
“來,過來。”
祂打了聲輕巧的呼哨,隻見一隻毛茸茸的小狗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
“去,把那些人牲全部吃掉。”
“一隻都彆剩。”
此話一出,連它都驚呆了。
雖然那些人牲都是它繁育出來的,它也讓它們偽裝成普通的動物,潛入人間虐殺活吃了不少人類,但此刻聽到祂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它竟不由自主地體會到了恐懼與殘忍。
可笑的是,它自身還是從無儘血淚與痛苦中誕生的產物。
那隻狗應了一聲,撕碎了自己的皮囊。
皮囊之下,是一根泛著七彩黑珍珠光澤的觸手。它像一道流竄的閃電,在這座培殖人牲的巨大深洞中高速移動著,所經之處,不聞哀嚎,唯見血霧飛濺,打濕了漆黑嶙峋的石壁。
不過頃刻之間,整個深洞就被染成了血色。成千上萬隻人牲,連一條殘肢都沒剩下。
“不幸啊,真是不幸。”祂感歎著,“這樣不幸的生物,如今終於得以解脫。我是否也是在無形之中,成就了不得了的善業呢?”
“……”
它又開始瑟瑟顫抖。
自己是招惹了怎樣一個喪心病狂又瘋癲譫妄的存在啊?
“感謝你的招待。”
祂還彬彬有禮地道謝。
“雖然每隻人牲身上寄宿的業力相當有限,畢竟是一群愚癡至極的可憐生物,不可能有複雜深厚的因果纏繞,但那麼多隻聚集起來,也是相當可觀的量了。”
它哆嗦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彆害怕。”祂露出和善的微笑,“作為謝禮,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它問:“什麼……機會?”
祂笑容更深。
“一個、實現願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