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開學第一天, 教室裡滿是一張張洋溢著興奮與緊張的年輕臉孔。
班主任走上講台,讓每個人都上來自我介紹,既能增進了解還能破冰, 讓氣氛活躍起來。
溫衍心裡反複念誦準備好的台詞, 可站在黑板前,感受到下麵人的一道道視線,他的喉嚨就像被梗住一樣,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底下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笑聲。
溫衍頭垂得更低了, 兩隻手拚命捏著衣角,耳朵燒得滾燙。
他從小就沒什麼朋友, 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人。本想著進高中後一定要改變, 不能再像毛毛蟲一樣一味躲在蛹裡,沒想到竟然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能搞得一塌糊塗。
第一印象很重要,自我介紹時出的糗就這麼給他定了性。
況且,青春期的年紀, 誰都喜歡高大強壯、外向爽朗、運動很強的男生, 像溫衍這種蒼白羸弱、沉默寡言的男生,不僅很難融入同性,也不大會被異性所喜歡。
偶爾有眼睛尖的女生注意到,這個一直低著頭、獨來獨往的男生其實長得很好看,但很快也會被他的沉悶木訥消磨掉所有好感。
下課了,溫衍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男生們呼朋引伴的吵鬨聲分外刺耳。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孤獨感像塊巨石重重壓在胸口,前所未有的強烈。
就算升入了高中,他的生活連同他這個人,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他依舊有如泥塑木雕般麻木, 每天隻知埋頭於課本和題海。
但他也並不是真的喜歡學習,他隻是需要一件事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忽略掉其它。
忽略掉自己不被人喜歡的事實。
忽略掉自己其實也很討厭自己。
所有的矛盾。
***
今天放學的時候,溫衍留在教室裡研究課上沒消化的大題,等終於理清楚了,同學和老師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整棟教學樓空曠冷清下來,沐浴在黃昏時刻的如血殘陽裡,宛如一座巨大的墳墓。
溫衍收拾好書包,剛出教室,就聽到了走廊儘頭的樓梯轉角處傳來了幾個男生肆無忌憚的嬉笑聲。
“待會兒準備去哪裡耍耍?”
“去新開的遊戲廳打一局怎麼樣?”
“哼,無聊。”
“陶哥應該是想要新玩具了吧?”
“說起來之前那個玩具一點兒都不禁玩,才沒幾天就要死要活地鬨,真沒意思。”
溫衍聽著,後背一陣發涼。
他知道這幾個人是陶林和他的哥們兒,而他們口中的“玩具”,不是真的玩具,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的霸淩對象。
之前有一個學生被他們欺負到差點自殺,但架不住陶林家裡有錢有背景,加上學校也是家醜不可外揚的態度,所以鬨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溫衍本就不怎麼和人打交道,對陶林那群人更是能避則避。
他知道,那個同學起碼還有關心他的父母,而自己若不幸成為了“玩具”,根本沒有人會來幫自己,隻會淪落到一個更悲慘的下場。
那幾個人的動靜越來越近,溫衍額頭開始冒冷汗。
學校裡現在沒人,他們又正無聊,倘若被他們迎麵撞上,毫無疑問,自己一定是下一個“玩具”……
想辦法躲已經來不及了,情急之下,溫衍一咬牙,衝向離自己最近的標本室。
縱使那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敢輕易踏足的地方。
一直以來,學校裡都流傳著黃昏時分不能進入標本室的怪談。
傳說黃昏是逢魔時刻,這是一個被詛咒了的時間,不明將暗,萬物混沌,所有邪魅和幽魂都蠢蠢欲動。
每到這時,標本室裡寄宿著的怪物就會從標本相框中浮現,把闖入者吃掉。
但溫衍顧不得這麼多了。
真實的霸淩者和虛幻的恐怖傳說,哪個更加可怕,根本不言而喻。
溫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轉動門柄,“哢噠”一聲澀響,竟然沒鎖。
標本室裡窗戶緊閉,可就在他踏進的一瞬間,白紗窗簾竟然猶如蝴蝶羽翼般輕柔飄動。
血金色的殘照流淌進來,將整個房間照得半明半暗,也賦予了滿牆的蝴蝶標本一種詭妙而神秘的生命力。
這裡……並不可怕。
相反,這裡非常的美麗,美到仿佛根本不屬於這個學校。
像他這樣的人,竟也會異常迷戀一切美麗的事物,這是溫衍一直藏在心底的可笑秘密。
回到家,溫衍和往常一樣,寫完課內作業,又刷了幾套課外習題,還預習了明天要學的內容。
豪華又冰冷的房子裡,隻有他的書桌上亮著一盞燈。
不是他不喜歡燈火通明,隻是他不需要。
一個溫馨幸福的家庭,才配得上溫暖的光亮。
而他沒有。
沒有親人,也沒有任何屬於自己的東西。
一個一無所有的幽靈。
躺在黑暗裡,溫衍回想起今天發生一切,憎恨自己的懦弱,又為自己的無力而難過。
他既沒有和那些人抗爭的勇氣,更沒有後盾堅實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