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許思意從沒見過這樣的顧江。
其實以前, 王馨和羅文朗作為顧江的高中校友,或多或少都跟許思意提過顧江當年的事跡。在八卦王和煙花辮口中,顧江在初高中時代,十四歲的時候撂著刀去和社會青年乾架, 吊兒郎當喝著豆漿就去單挑二十幾個職高生, 打架打進局子的次數、把人斷胳膊斷腿打進醫院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殘暴狠戾至極。
但是這些事,許思意一直沒怎麼真正放在心裡。
那個惡魔少年活在古老的傳聞中。她十八歲這年認識的顧江,是一個自侃殺馬特、偶爾漫不經心講冷笑話、會麵無表情對她說“哄哄老子”的少爺,桀驁不馴,吊兒郎當, 長期缺覺, 隨時一副懶洋洋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還很不耐煩的紈絝樣。堪稱大佬界的一股泥石流。
對此,羅文朗曾經眯著眼,老氣橫秋地跟許思意感歎了一番, 說歲月是把殺豬刀,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大家老了,世界變了,連顧老大都他媽快佛成一尊佛爺了。
然而此時此刻, 看著眼前麵色陰沉渾身戾氣的顧江, 許思意腦子裡莫名生出種念頭:她覺得他在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內, 從佛界再次墮入了魔道。
忽然有點後悔過來找他了。
不, 更準確的說法是後悔來找他之前, 沒有先照一下鏡子。
這麼生氣……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特彆特彆可憐嗎?
許思意思緒亂飛,迷迷糊糊又有些混亂地思索著。
顧江見她半天不說話,抿唇,邁開長腿走了過來,兩隻大手一把握住了她的上手臂。柔軟細弱的倆胳膊,還沒他手腕兒粗,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給她捏碎。他死死盯著她,嗓音很低:“出聲兒。怎麼弄的?”
“你、你冷靜點,先不要這麼生氣。”許思意有點磕巴地道。咫尺之遙的那雙眼,眸色比平日更黑更沉,陰鷙暴戾,殘忍冷酷,這樣子著實是嚇到她了。
顧江的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生氣個雞|巴,他他媽想殺人。
“你的手……”掌下的兩隻小胳膊輕輕掙了掙,姑娘皺眉,聲音細細軟糯,還有點怯怯的,“抓得我有點疼。”
顧江臉色微變,五指的力道驟然便鬆了,彆過頭,閉上眼,竭力壓製體內鋪天蓋地翻湧的震怒。片刻,目光再看向許思意時,身上的戾氣已強壓下大半。
他盯著她纏滿創可貼的小手,半秒後,伸出雙手,動作柔緩,小心翼翼,輕輕捏住了那隻細白柔軟的手腕。
“這樣疼不疼?”顧江皺眉,輕聲問。
姑娘整張小臉都蒼白得沒有血色,小眉毛也微皺在一起,聽見他問話,老老實實地說,“有一點點……不過傷口在手指上,隻要手指不動,也不會特彆疼。”
顧江動作更輕,垂眸細看掌心裡的那隻小手。似乎粗糙地處理過,創可貼周圍的皮膚還殘留著棕色碘伏狀液體,四根手指都有傷,傷口雖然被創可貼纏住看不見,但從整隻手的紅腫情況來看,傷得並不算輕。
他臉色愈發冷也愈發沉,竭力克製,說:“去醫院,你這手得縫針。”
許思意詫異,眨了眨眼睛:“沒有那麼嚴……”
“不想老子心疼死就聽話。”顧江直接打斷。
“……好吧。”小姑娘乖乖點頭,轉動腦袋左右環顧一番,“你的車停在哪裡?”
顧江盯著她臉蛋上的五指印,眯眼睛,朝一個方向動了動下巴。
許思意扭頭看了眼,果然在一個立有P字標誌的區域看見了顧江的車。她輕輕把手抽回來,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托住,轉身走過去。
快要下雨了,天色已經暗下來。
由於疼痛,許思意眉心微皺,步速也明顯比平時慢上許多,嬌小纖細的背影朝停車場的方向緩慢移動,狂風肆虐,把她散在肩頭的黑發吹得有些淩亂。
走了沒幾步,背後一陣腳步聲突然大步逼近。
她怔了怔,還沒等回頭,人就身子一輕讓顧江給一把抱起來。
“……”許思意瞬間愣在了他懷裡。
抬起頭,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顎線緊繃,臉色陰沉,沒有說話,徑自抱著她大踏步往前走。
許思意動了動唇:“你怎麼……”
“先處理你的傷。”顧江寒聲道。
“可是,我可以自己走。”許思意臉蛋兒微紅,不明白。她隻是手指受傷,腿又沒有傷。
顧江靜默了大概三秒鐘,沒什麼語氣地說:“我舍不得。”
“……”許思意茫然。
他忽然頓步,雙臂下勁兒把懷裡的小身子抱得更緊,低頭,輕輕用額頭貼住她的,皺著眉微微合上眼睛。
舍不得她受傷,舍不得她委屈,甚至舍不得那麼她頂著大風走路。這是他顧江心疼進骨頭縫裡的姑娘,那麼柔弱,那麼傻氣,捧在手裡怕摔,含在嘴裡怕化,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給她的姑娘。
許思意一雙眼睛眨了眨,定定地看著顧江放大的麵容,忽然不太合適宜地想:他臉上的皮膚實在是太好了,又白皙又光滑,毫無瑕疵,簡直比女孩子的還好。
就在走神的刹那,耳畔響起一個嗓音,沉沉的,還有些發啞:“對不起。”
許思意眼中浮起詫異和困惑,聲音細細的:“你為什麼要道歉?”
顧江低聲道:“沒有保護好你,我的錯。”
她兩頰微微泛紅,囁嚅了下,說:“這隻是我家裡的事……跟你根本就沒有關係啊,不要道歉。”
“不會再有第二次。”
*
顧江帶許思意去了附近最近的一家醫院,掛的急診。
給許思意看病的急診醫生是一個老爺爺,戴著一副眼睛,穿著白大褂,慈眉善目,看起來非常和藹。聽見開門聲後,醫生爺爺從問診桌後麵抬起頭,看向走進屋子的那對很年輕的少年少女。
小年輕男俊女美,看年齡都不超過二十歲,模樣都長得頂好,非常的般配。
可惜少年郎帥則帥矣,整個人的氣質卻非常具有攻擊性,不可一世,恣意張揚,教人十米開外都能嗅著那股子不爽和狂勁兒。
脾氣很臭吧?
醫生爺爺有點八卦地想著,放下筆清了清嗓子,很鎮定地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一看就軟軟的小姑娘臉色蒼白,嗓音細而軟,很有禮貌道:“醫生您好,我的手不小心被剪刀劃傷了。出門之前,我爸爸幫我用碘伏消過毒,我也貼了創可貼,已經沒有流血了。但是我男朋友不放心,讓我再來醫院看看。”
一看就脾氣很臭的少年擰起眉,補充:“她的傷口很深,得縫一下。”
“哦。”醫生爺爺大概明白了,指了指問診桌前的椅子,對小姑娘說:“你坐下來,把創可貼揭了我看看。”
“嗯好。”小姑娘點頭,然後受傷的右手緩緩舉起來,放到桌上,沒有受傷的另一隻手伸過去,忍著疼,小心翼翼地拈起創可貼一角往上撕,倒吸涼氣。
見狀,站在旁邊的少年眉頭皺得更緊了,大手輕輕打了下小姑娘沒受傷的左手,把那隻小手拎到邊兒上放好,低聲說:“我來。”
小姑娘雙頰微紅,隻好乖乖坐著不動了。
於是,身材高大的少年便彎著腰開始幫小姑娘揭創可貼,神情專注,動作輕柔。生怕有一丁點弄疼她似的。
小姑娘的四根手指都受了傷,創可貼纏了整整四張,少年揭了五分鐘才把創可貼都拆掉。一看見那些傷口,少年薄唇緊抿,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霎時更陰沉。
雖然脾氣臭,但是對女朋友倒是非常溫柔,點個讚。醫生爺爺對少年大有改觀,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說:“手伸過來,我瞧瞧。”
許思意把手伸了過去。由於太疼,她的手指呈現一種往裡彎曲的姿勢,並沒有辦法完全展開。
傷口猙獰,血雖然止住了,但兩側肌肉都有輕微外翻。
醫生爺爺皺起眉,“嗯,挺深。這傷口是得縫幾針才行。”說完就低頭開始填單子,安排助理醫師準備醫用針線。
顧江臉色如冰,視線從許思意的傷口移到她白生生的小臉蛋兒上,寒聲問:“到底誰弄的?”
“……”許思意動了動唇想說什麼,但是看了眼診療室裡的醫生爺爺,又閉上了嘴巴。低頭不語。
醫生爺爺察覺到什麼,咳嗽兩聲,笑眯眯地留下一句:“針線馬上就準備好了,再等幾分鐘就行。”然後就拿著保溫杯出門接開水去了。
腳步聲遠去。
顧江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來,直勾勾地盯著她,眸色不善,“問你話呢。”
許思意沉默幾秒,小聲說:“是傅阿姨。”
他聞言,眯了下眼睛,“你那個繼母?”
“嗯。”許思意點點頭,“我正在看媽媽的照片,傅阿姨突然回來,要拿剪刀把媽媽的照片都剪了。我去搶剪刀的時候,不小心就……就劃傷了。”
顧江嗓音低而緩,“你臉上挨的那一巴掌,也是她?”
許思意咬了咬唇瓣,感到羞恥,緩慢地點點頭。
急診室裡有刹那的安靜。
片刻,顧江眸色陰沉而殘忍,勾了勾唇,竟玩味地笑了。
看見他這個笑,許思意霎時不寒而栗。她皺了皺眉毛正要說什麼,拿著縫合器具的小護士和之前離開的醫生爺爺一前一後地推門進來了。
醫生爺爺鏡片後的眼睛笑得眯起來,和藹慈愛,故意小聲問:“悄悄話說完了麼?”
許思意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也露出個笑。這位醫生爺爺真可愛。
“說完了就要準備縫傷口了。”醫生爺爺戴上了頭燈口罩和手套,從小護士手裡接過麻藥,看了眼許思意,說:“把手伸過來。”
“……”
縫針什麼的,老實說,有點害怕。
許思意看了眼那blingbling的尖銳針頭,乾巴巴地咽了口唾沫,猶豫幾秒,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手伸了過去。
醫生爺爺說:“四根手指都得縫。幸好每個傷口不長,也要不了多久的。先給你打麻藥,等藥效起作用了再縫。不然縫的時候很疼,你受不住。”
“哦。”許思意點點頭。
醫生爺爺在許思意的傷口周圍注射了麻藥。
等了會兒,
“差不多了。”醫生爺爺邊說邊拿起縫合用的針線,道:“來吧。”
許思意還是有點怕怕的,小聲:“打了麻藥應該就不會疼了,對吧?”
醫生爺爺淡淡地說:“正常情況的話是這樣。”
“那就好。”許思意用沒受傷的那隻小手拍了拍心口,稍微放鬆了些,把右手伸過去。
醫生爺爺打開頭燈,許思意則用左手捂住了眼睛,彆過頭,不敢看。
突的,
“等等。”一道低沉嗓音冷不丁響起。
嗯?
話音落地,許思意和醫生爺爺都是一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急診室內的高大少年。
顧江麵無表情地靠在牆上,周身氣壓低而冷,說完那句話後,他直起身子,徑直朝一臉懵懵的小姑娘走了過去。
許思意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眨巴眨巴,不知道他想乾什麼。
顧江在她麵前站定,下一秒,彎腰俯身長臂一撈,直接把人給抱了起來。自己坐在椅子上,再把一臉驚呆狀的小姑娘放在了自己大腿上。圈住,扣牢,抱小奶貓似的抱好。
醫生爺爺:“……”
護士姐姐:“……”
許思意:“⊙ ⊙……”
三秒鐘的震驚之後,許思意在顧江懷裡甩甩腦袋,回過神,頓時連脖子和小耳朵都羞得紅透,小聲羞惱道:“你乾什麼?快放我下來。”
大少爺穩如泰山,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