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邑說得話他都知道，他比誰都清楚，他每天晚上來來回回播放她的視頻，翻看她的照片，像一個變態一樣，推測著她生活的軌跡，猜測著她的生活。武邑都看出來了，他怎麼會不知道？
可他又能怎麼辦？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已經做錯過，還能繼續錯下去？
他沒辦法，隻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每天一個人生活，默默看著那個人的直播。
她去了法國、去了瑞典、去了意大利……
他看著視屏裡日漸意氣風發的姑娘，默不作聲。
這樣自由的直播風格讓她圈了一大批死忠粉，哪怕沒有任何炒作，她依舊也是貓貓平台流量之一。比起過去每天鋪天蓋地通稿的時光，這樣清清爽爽的直播，反而給她凝聚了許多路人粉。
她走遍世界的時候，他就一直住在她對麵的公寓裡。
她走得匆忙，走的時候沒有換密碼鎖，於是他每個星期都會去她的屋子裡，替她打掃衛生。有時候他會在那裡住一晚，一個人躺在他們睡過的床上，回想著和她一起躺在這裡的日子。
她學會了和蘇簡相處的時候，他學會了一個人。
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打遊戲。
他開始仔細回憶她做過的一切，看過她看過的每一本書，看過她看過的每一部電影。
他嘗試她做過的一切，喜歡她喜歡的顏色，愛她愛的口味。
有一次大家聚會，一大桌人吃著東西，顧嵐看著他點的菜，下意識開口：“宋哲，你點的都是楊薇喜歡吃的啊？”
宋哲愣了愣，片刻後，他輕輕笑起來：“我也喜歡。”
說著，他低下頭，拿著筷子夾菜，這一次顧嵐沒有說出來——宋哲用筷子的模樣，也和楊薇像極了。
他終於在楊薇離開他以後，徹徹底底，活成了那個人的模樣。
然而這話沒有人敢說，一頓飯吃得默不作聲。席間他喝了一些酒，後半席他端著酒，主動來了顧嵐身邊，顧嵐很詫異宋哲主動和她說話，東拉西扯了半天後，他終於才問：“她有沒有給你發消息？”
顧嵐愣了愣，她很快意識到他說的是誰，她其實和楊薇天天聯係，然而她不敢說，她隻能勉強笑道：“沒呢。”
宋哲點點頭，然而他卻是接著問：“她過得好嗎？”
顧嵐明白過來，這人壓根就沒信她說的話。她沒說話，宋哲看著她，眼裡帶了懇求：“好嗎？”
這樣的目光讓顧嵐有些扛不住，誰都想不到，過去那麼意氣風發驕傲放肆的男人，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一個人若是天生如此，大約也就習慣了。然而看著曾經傲慢的人走到今日，換誰都難免會有那麼幾分惻隱之心。
顧嵐歎了口氣，終於道：“挺好的。”
得了這句話，宋哲臉上帶了幾分恍惚，他點了點頭，低聲說了句：“謝謝。”，隨後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回了自己位置。
回去的時候宋哲醉酒，武邑開著車送他回去，他一路上一句話沒說，就是拿著手機來來回回的按，其他人不知道他在按什麼，顧嵐在後排看得真切，他就反反複複一個動作——
打開電話薄，翻到楊薇的名字，然後又回到主頁。
來來回回一路，就做這麼一件事。
等到了樓下，所有人送著他上去，他擺擺手，說自己沒事。
他高興和所有人揮手，帶了幾分醉後的情緒道：“今天很高興，大家回去吧。回去吧！”
說著，他自己一個人回了家。
到家之後，他跌跌撞撞進了門，坐到電腦麵前，開了電腦，小聲道：“薇薇，我回家了。”
說著，他打開了楊薇的直播間，直播裡是楊薇的錄播，她今天在聖托裡尼，藍白色的建築十分顯眼，她沒休息好，往前走得有些喘息，評論裡的人都很擔心：“薇薇你是不是生病了啊？”
“彆感冒了，一個人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
“誰說主播是一個人啊？”有人提醒道，“有些鏡頭明顯不是一個人哈哈哈哈哈……”
“是有人陪著主播嗎？”
有人詢問，這話讓宋哲心裡咯噔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可他又無法阻止，他就靜靜看著鏡頭前的楊薇笑起來：“對啊。”
楊薇抿唇道：“有人陪我一起的，到時候他會照顧我的，你們不用擔心啦。”
他會照顧我的。
他其實也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她身邊會有另外一個人，替他照顧他。
其實他也沒怎麼照顧過她，現在有這麼一個人，他該為她高興才是。
可他高興不起來，他就隻能是在黑夜裡靜靜看著她，點了煙，仿佛是把自己關在了一個玻璃罩裡，冷漠又平靜看著外麵一切喧囂。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是冷眼旁觀著一切，靜靜看著。
直到看到楊薇被所有人慫恿著拍她的同伴。
楊薇說：“他在畫畫，我想去嚇嚇他。”
“我數一二三，你們準備好刷屏。”
“一、二、三！”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聽到她大笑的聲音：“小簡，看鏡頭！”
一個青年抬起頭來，他坐在畫架麵前，手裡拿著畫筆，聖托裡尼明亮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他栗色的發梢，像是落在秋水之上，波光粼粼。
他身後的鴿子被楊薇聲音驚到，振翅而起，青年的眼睛清澈又漂亮，是與他、與楊薇的過去截然不同的乾淨與明朗。
隻是片刻的詫異，青年臉上又露出笑容。
“你在直播呀？”他出聲道，“早說啊。hello大家好，我是主播這次旅行的朋友！”
“我和主播什麼關係？”青年笑起來，“這個要你們主播界定啊。”
“我為什麼畫她？”青年被問得愣了愣，隨後才猛地意識到自己的畫入了鏡，這幅畫仿佛是窺探到了他的內心，他的臉驟然紅了起來。
直播間裡的觀眾瘋狂刷屏。
“他臉紅了！！！”
“他心裡有鬼！！！”
“啊啊啊啊啊啊！！！！主播戀愛了！！！！！！”
“我聞到了戀愛的酸臭！！！”
直播間的彈幕密集得看都看不清了，宋哲關閉了彈幕，將畫麵定格。
他看著屏幕上那幅畫，青年畫著楊薇。
楊薇站一座圓頂房子前，她身後是藍白色的房子，遠處是海灘，鴿子在她背後飛起，她手裡拿著手機，笑容明朗。
一個人手中的筆遮掩不住他的感情，看著那幅畫的瞬間，宋哲就再也移不開目光。
這樣的楊薇太漂亮了。
在這個青年眼裡的楊薇，太漂亮了。
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楊薇終於離開了她過去的圈子，過去的人生，認識了新的世界，以及——
新的人。
宋哲靜靜看著屏幕，好久後，他覺得有些看不清了，他將煙碾滅在煙灰缸裡，取下了眼鏡，捂住眼睛，靠在了椅子上。
成年的人哭永遠措手不及，也悄無聲息，更無從製止。
這世上有太多的事無能為力，例如生死，例如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