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同意了這個想法,他原本拍的就是紀錄片,他要從楊薇的角度,去看待這個世界。
於是楊薇在這裡當起了老師,她一麵當老師,一麵開直播,給大家直播這裡的情況,網友看到情況之後,許多人開始詢問楊薇的地址,開始聯係陳貴,要給陳貴捐款。
這裡的生活和南城截然不同,這裡的星星很亮,孩子見著他們,大多怯生生的,完全沒有城市裡孩子那種自信。給他們一塊糖,他們都能高興一個上午。
楊薇很喜歡一個學生,那個學生叫唐桂香,是個女孩。她爸爸在外當水泥工,她媽媽和她爸爸離婚,她爺爺中風,於是她雖然隻有三年級,卻什麼都會做,每天她白天上學,放學之後就要回家做家務。可她依舊能把作業一筆一劃認認真真交上來,沒有半分落下。
她很喜歡楊薇的課,楊薇第一節課,她就一直盯著她,下課之後,所有孩子都圍著楊薇說話,隻有她一直躲在一邊,楊薇注意到情況,等放學的時候,楊薇特意詢問她:“下課時候大家都來找老師玩,你怎麼不過來啊?”
唐桂香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家都和老師說話,我怕老師忙不過來。”
這話讓楊薇愣了愣,她看著小姑娘低著頭,有些緊張抓著自己打著補丁的衣服的衣角,一瞬之間,她仿佛是看到當年第一次見到宋哲的自己。
那時候自己也是這樣,又害怕,又渴望,看見那樣閃閃發光的人,想親近,又自卑,拚了命走過去說一句話,就已經是費儘了所有勇氣。
於是她不由自主對唐桂香好一些,她怕其他同學看出來,便悄悄給唐桂香開小灶。唐桂香晚上做完家務,就會跑到她這裡來補課,楊薇抽了空,會幫她洗頭,讓她洗澡,教她紮小辮。她看著小姑娘開始把自己的衣服洗的乾乾淨淨,看著她和同學玩在一起,有了笑容,她有那麼一瞬間,居然覺得有些淚目。
村子裡信號不好,要去一個固定的位置,才能撥通電話。於是她和朋友更多就是發信息,偶爾閒著無聊,才會到那個固定打電話的地方,去給顧嵐夏啾啾撥通一個電話,然後一頓胡侃。
宋哲從來沒有給過她電話,她也沒有主動給過他。
但她開始寫日記。
當她來到這個遙遠的地方,遙遠得和宋哲沒有一點關係的地方,她才覺得,和宋哲的那份感情,並沒有讓她感到窒息和沉重。而剔除了這樣的負麵情緒後,當她直麵這份感情,她發現宋哲是這個世界上,她少有剩下訴說內心的人。
於是一開始,她的日記開頭總是:
宋哲,今天……
宋哲,這裡的星星很亮,水很清澈,天空很藍,雲很白。
這裡的孩子都很可愛,他們雖然貧窮,但他們總是很開心,他們每天笑的次數,比我們多很多。
宋哲,今天我給桂香梳頭發,我想起了阿姨,我現在所有編辮子的技巧都是和她學得,我很想她,你呢?
宋哲,今天王小虎欺負桂香了,我看著很生氣,但桂香很勇敢,她和王小虎打了一架。我想想,當年我該和你打一架的——在你搶我橡皮擦的時候。
……
她每天有無數想要告訴他的話,然而說著說著,她日記裡關於宋哲的內容開始越變越少。
她沒有察覺,她全身心投入在這些孩子身上,這個村莊裡。
而另一邊,當楊薇在村子裡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時,宋哲卻是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他每天把自己的工作內容安排的滿滿的,努力讓自己不去想楊薇。
他從來沒在高林麵前提起過楊薇,高林見宋哲不提,也不敢問,他有些揣摩不透宋哲的心思。他隻知道,宋哲越來越沉默,脾氣越來越好。
以往他對人從來是張口就來,脾氣大得合作方都怕,然而現在宋哲越來越能控製自己的脾氣,有次有個新人下屬作報告,緊張得講PPT都結巴,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罵人的時候,宋哲卻是寬厚說了句:“你彆緊張,現在說得挺好的,你慢慢說。”
這句話給了那個新人勇氣,他深吸一口氣,一口氣把剩下的內容講完。
他對所有人似乎都有了一種額外的溫和,他哪怕是發火,都能先壓下來,把傷人的話堵在齒間,隻是和對方說一句:“你先出去。”
等冷靜之後,他才把人叫進來,重新商量。
他做的一切,高林都看在眼裡,他不知道這是否與楊薇有關,直到有一天,宋哲突然同高林開口:“我們公司是不是有個教育公益基金?”
高林愣了愣,他反應過來,點頭道:“是,之前趙總作為發起人做的,但後來沒有人管,就荒廢了。”
“重新運轉起來吧。”宋哲平靜道,“我來做牽頭。”
高林應了聲,他本來沒想明白,直到他看到楊薇的直播。
他才突然明白過來,對於楊薇感情這件事,宋哲骨子裡,從來沒有任何改變。隻是他學會了遮掩,也學會了隱藏。
楊薇離開後的半年,宋哲開始接各類訪談活動,基本上隻要是出現在電視上的活動,他從來不推拒,哪怕是個很小的平台,甚至於他明明已經超額負重,他都要去。
高林看得真切,有一次宋哲高燒時候接受的訪談,節目錄播完畢後,高林送著他去醫院,他歎息了一聲,忍不住道:“先生,其實這又是何必呢?以您的身份,也不需要上這些地方去打名氣了。”
宋哲迷迷糊糊睜了眼,他有些燒迷糊了,若是平時,他大約是不會說這些話的。
他說:“高林,你說楊薇會不會看到我?”
高林愣了愣,宋哲看著前方,有些迷茫。
“高林,”他問,“你說她什麼時候回來啊?”
高林沒說話,他有些酸澀,他低聲道:“先生,您要是想楊小姐了,就給她打個電話吧。”
宋哲沒說話,他靜靜看著天,好久後,他閉上眼睛。
“不打了。”
“我打了,我怕她煩。”他平靜道,“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