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種深沉濃重的黑意。
陌生的環境讓顧衍書感到有些不安,他剛想起身,就聽到旁邊傳來低低一聲:“睡吧,門鎖好了,窗子也鎖好了,房間裡隻有我。”
顧衍書身形微頓,沒應聲,重新睡下,依然背對著沈決。
然而完全無法入睡。
北方冬日夜晚的寒冷不是一層毛毯就能夠抵禦得住的,寒意透過無處可藏的縫隙漏了進來,躥上肌膚,再順著骨頭縫兒滲透進去,刺得每一處神經都泛著疼。
膝蓋的舊傷更是鑽心難捱。
隻能不停地翻轉身子,企圖找到某種姿勢能夠讓自己暖和些或者能讓膝蓋沒那麼疼,而輾轉反側間,布料摩挲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裡顯得格外嘈雜。
於是他再一次翻身的時候,人被摁住了:“你翻來翻去的是攤雞蛋呢?”
“抱歉,不翻了。”顧衍書嗓音維持冷淡,順便準備打掉沈決那兩隻不知道在乾嘛的爪子。
然而手還沒來得及從被子裡伸出來,就感覺自己被沈決拎起來順著毯子轉了個圈。
“?”
如果他沒有感受錯的話,他現在應該是被沈決包了一個蠶寶寶的樣子。
“沈決,你有病?”
“誰大晚上的翻來覆去不睡覺還吵得彆人也睡不了覺?”
“我說了我不翻了。”
“那我還得擔心你是不是被凍暈過去了。”
“就算凍暈過去了和你有什麼關……你乾嘛!”
顧衍書話還沒說完,就感受到身邊突然貼過了一個暖乎的身子,然後一床厚重的棉被帶著暖意兜頭落下,把他捂得嚴嚴實實。
耳邊傳來一道略帶著些許困意的磁沉聲線:“和我沒關係,我就是困。所以明天起來再繼續鬨,今天先睡覺。”
顧衍書想把他推開,但是被裹成了蠶寶寶,掙紮幾下,毫無用處,暖意卻在這短短掙紮的幾秒就席卷了全身,連同困意也齊齊襲來。
他試圖做最後的抵抗,猛得一轉身,卻撞進了一個溫厚的胸膛。
身形微滯。
頭頂傳來沈決低啞戲謔的嗓音:“老實點,彆趁機占我便宜。”
誰他媽要占你便宜。
然而顧衍書聞到身旁混著鬆杉的苦艾味道時,到底還是沒有把這句話罵出來。
fou d’absinthe。
陳舊記憶裡熟悉的味道,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像某種類似於依米氨的鎮靜劑,喚醒了大腦皮層中無法戒斷的眷賴性。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他來北京的第一年冬天。
破舊的宿舍,狹窄的單人床,沒有暖氣,沒有空調,甚至沒錢買一床好的被子。
他那時候才多大,好像十六,還沒到十七,怕冷,想家,又不能回家,每天夜裡冷得睡不著,腿疼得厲害,白天還要拚命練習。心裡又壓著事兒,誰也不願意說,於是很快就病倒了。
連著發了三天的燒,燒得渾渾噩噩,什麼都不記得。
隻記得自己再醒來的時候,沈決坐在床邊,眼睛熬得通紅,看他醒了,直接罵他:“你他媽是傻逼嗎?冷不知道說?疼不知道說?累不知道說?燒成傻子了誰養你?”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沈決話說得實在是過分,於是把沈決從頭到尾罵了一通給他出氣。
然而沈決臭著一張臉,就是不肯說一句軟話。
結果當天晚上,就抱著被子到了他的床上,像剛才一樣,仗著自己力氣大,把他裹成一團:“冷可以給我說,累可以給我說,疼也可以給我說,小小年紀哪兒學的悶葫蘆樣。”
然後也不管顧衍書願不願意,就把和自己塞進了同一個被窩。
那是顧衍書5歲以後,第一次和彆人睡一張床。
或許是因為一個人睡覺實在冷得難受,或許是因為沈決太不講道理沒有反抗的餘地,又或許是因為沈決身上的味道實在好聞,總歸後來也就習慣了和沈決一起睡。
他總是手涼腳涼,但沈決身上總是暖乎的,於是就成了他數九隆冬裡的唯一暖意,連帶著那時候沈決身上的味道也讓他產生了依賴性。
隻是很久沒有聞到過了。
沒想到這麼多年,香水還沒有換。
不過說來也是好笑,他和沈決可能真的像方圓所說,天生八字不合,不然怎麼會隻要一遇上,就沒什麼好日子過,反而是各走各的,卻走得一路順遂。
所以還是彆招惹沈決的好。
得躲著他。
不然遲早有一天會出事。
顧衍書想著想著,意識漸漸渙散,知道自己應該把沈決推開,身子卻不聽使喚地鬆懈下來,睡意如同潮汐緩慢地蠶食了他的意誌力。
良久,終於傳來清淺平穩的呼吸。
沈決睜開眼,借著窗外朦朧的光亮看向他。
安靜睡著的時候麵容沒了白日裡的冷意,顯出一種蒼白漂亮的乖巧,微微躬著背,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困倦至極,隻能找處角落偷偷寐一會兒,卻又隨時緊繃著一根弦,一有動靜就會驚醒。
歎了口氣。
伸出自己的大腳丫子去探顧衍書的小腳丫子,看還涼不涼。
結果剛剛碰到,顧衍書就含糊著嗓子說了句什麼。
沈決放緩動作,低聲問道:“怎麼了?”
顧衍書無意識地往他身上蹭了蹭。
“哥,今天好冷,我腿疼,可不可以少練半個小時。”
沈決沉默片刻,這是夢到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夢裡的沈決對他說了什麼,半晌,顧衍書又低低說了聲:“就半個小時,可不可以,腿太疼了,哥。”
清冷的音色因為含糊而變得有些軟,聽上去扯得心尖某處疼。
沈決緩緩歎了口氣,把他摟過來,輕輕拍了拍背:“好,腿疼我們就不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