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決沒說話。
車輛發動,駛入沉沉的夜色。
街上人潮已緩緩褪去,顯露出這座城市本來的樣子,隻剩街道繁雜的燈光照出天幕間烏雲的厚重輪廓,壓出摧城之勢。
沈決猜測應該是快要下雪了。
那明天可以給顧衍書煮火鍋吃。
想著順勢抬眼看向後視鏡,然後蹙起了眉。
一輛破桑塔納緊緊跟在後麵,車距遠遠低於安全車距。
這輛車很眼熟,好像哪裡見過。
應該是今天出小區的時候,從半路跟上的。
沈決突然想起今天白天在超市王揚說的有兩個人鬼鬼祟祟拿著相機,而且從超市回來的時候北門好像也有人蹲著,再想到顧衍書說有人跟著他。
眉眼冷了下來。
撥通藍牙電話,報出自己的位置:“夏夢,我這邊遇上了不知道是私生還是狗仔的東西,你過來處理一下。”
話音剛落,前方紅燈,踩下刹車。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顧衍書喊出:“沈決,小心!”
然後沈決的手臂已經本能地探出護在了顧衍書脖頸後。
“砰——”
劇烈一聲聲響。
猛烈的撞擊感。
強大的衝擊力和慣性讓顧衍書覺得渾身一陣鈍痛,好在脖頸被護住,沒有因為頭身的慣性問題拉扯過猛而導致頸骨錯位或者拉傷。
很快回過神,解開安全帶,急切地去看沈決的胳膊:“沒事兒吧?疼不疼?”
這麼強烈的撞擊,怎麼可能不疼。
顧衍書的冷淡終於破冰。
沈決安慰他:“不疼。”
然後左手打著方向盤,把車靠邊停下,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朝後方走去。
後方桑塔納上走下來一個瘦小的男人,似乎被撞懵了,再加上看見一個一米九的大男人邁著寬闊的步子神色不善地走來,腿肚子顫得厲害。
沈決一路走到他跟前,站定,俯視,微眯著眼,氣勢和身形完全壓迫住他。
瘦子磕磕絆絆想說什麼,但被嚇得語無倫次,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沈決索性也懶得聽他說。
掀起眼皮,視線掠過他的頭頂,落在駕駛座的相機上。
瘦子抖抖索索地把相機拿了出來。
接過一看,裡麵全是偷拍的顧衍書的照片,還有剛才停車場自己幫顧衍書係安全帶時角度曖昧的圖像。
沈決唇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冷笑。
瘦子連忙解釋:“我們是媒體……”
啪——
體字還沒說完,相機已經直直落地,摔了個稀巴爛。
沈決輕描淡寫地撚了兩下手指,似是覺得臟。
然後夾著一張名片,遞過去:“我公司的地址。你隨時可以過去索賠。順便,麻煩這位先生也提供給我一個地址,方便法院送傳票。”
瘦子隻是一個聽人辦事的狗仔,哪兒見過上來就是傳票的陣仗,還欲辯解。
沈決已經淡淡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隱私的,如情節較重,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並處五百元以下罰款。以及。”
頓了頓。
“你最好問問你家主子,這輛車有沒有按時交保險。不然可能我這輛車的一個後杠,把你的車賣了都賠不起。”
這話完全不是嚇人。
隻是聽上去很有些為富不仁的味道。
加上過於明顯的外貌特征和張揚的行事風格,現場已經圍過不少路人,紛紛拿出手機開始拍照錄像。
顧衍書似乎也忘記了要和沈決劃清界限的話,把現場情況拍照留存後,走到沈決跟前。
本來想質問偷拍的狗仔,但一走進就看見沈決額角碎發間細密的汗珠。
隆冬寒月,怎麼會出汗。
顧衍書心頭一緊。
連忙去摸沈決的手臂,果然腫了。
擔憂之色瞬間從冷淡的眉眼間泄露而出:“疼不疼?”
沈決偏頭看向他,斂了剛才的傲慢和冷厲:“還好。”
“還好你倒是動一下啊。”
動不了。
因為真的很疼。
沈決低頭,笑得憊懶:“就一點疼。”
顧衍書唇抿得極深。
掏出手機就要打120。
沈決忙攔住他:“彆亂占用公共資源。”
“那你馬上跟我去醫院。”
“車不要了?人跑了怎麼辦?”
“車沒了我給你買。人跑了就跑了。”
顧衍書的嗓音平靜淡漠,似乎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著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凍得,眼角有點發紅。
說完就去攔車。
一副要把沈決綁去醫院的架勢。
好在夏夢很快就帶著法務部的人到了。
法務部的人留下,夏夢開車送他們去了沈氏集團名下的私立醫院。
掛號,問診,拍片,一路下來顧衍書的臉都緊緊繃著,看上去像是不高興,也像是生氣,一直到了vip會診室也一言不發,就看著醫生在沈決手臂上摸來摸去。
醫生拽著沈決胳膊,按了一下:“疼嗎?”
沈決眉頭微蹙,很快又舒展開來:“還好。”
顧衍書唇抿得更緊了。
醫生又換了個位置按:“疼嗎?”
這次眉頭蹙得更深,然後很快又平靜道:“不太疼。”
顧衍書指尖掐進掌心。
醫生按得更重了。
沈決忍不住輕吸了一口冷氣,額角滲出汗珠:“稍微有點疼。”
從頭到尾哪裡隻是稍微有點疼的樣子。
顧衍書忍不住開口:“疼你就說疼,彆瞞著,疼又不丟人。”
沈決笑了一下:“沒覺得疼丟人。”
是怕自己擔心或者愧疚。
顧衍書明白。
沈決又笑道:“而且你不是還在生我氣嗎,我怕你說我裝可憐博同情。”
“我都說了我沒生你氣,你怎麼不聽呢。”顧衍書脫口而出,語氣難得的有些急,凶巴巴的,卻格外真實。
脫口而出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紅了耳尖。
旋即又冷下臉,轉頭看向醫生:“醫生,他沒事吧。”
醫生遲疑:“這個不好說,得先看片子。”
夏夢剛想說自己去取片子,就看見沈決暗自朝她打了個眼色,瞬間了然。
看向顧衍書:“能麻煩顧老師去取下片子嗎?”
出了這麼大的事,經紀人和藝人之間肯定有話要說,顧衍書不疑有他,點頭,離開了。
門一帶上。
夏夢就朝沈決翻了個白眼。
本來還以為沈決是真的廢了胳膊。
現在看來,十有八九是某大影帝利用自己精湛的演技把七分疼活生生演成了十分疼,還假裝自己在忍著。
果然,沈決看向醫生,端出一個紳士的笑容:“童獲醫生是吧?”
“是的。”
沈決是沈家大少爺,這事兒人人知道。
作為沈氏集團的員工,童獲態度十分好。
沈決點點頭:“好名字。隻是我這個傷……”
“如果骨骼沒有受損的話,那應該就是急劇收縮和強烈撞擊導致的肌肉拉傷,冷敷後,用繃帶加壓包紮,休養兩天,就可以恢複活動。但以後千萬不能再做這麼危險的舉動,一個不留神就是骨折。”
“這樣……”
沈決的語氣似乎有些遺憾。
左手指尖點了點桌麵,看向童獲,“那待會兒等那位漂亮小男生回來後,童醫生能不能稍微把我的情況說得嚴重些,大概一個星期不能使用右手,需要彆人貼身照顧的程度。”
童獲不解。
沈決笑著解釋:“我們其實是在錄真人秀,這個要求節目效果需要。至於病曆什麼的,醫生還是該怎麼寫怎麼寫,我們不影響您的工作。”
要求聽上去合情合理,還很善解人意。
關鍵是對方還是自家老板的寶貝兒子。
童獲想了想,點頭:“好。那我先去給主任報備一下。”
“那就麻煩童醫生了。”
沈決禮貌得人模狗樣。
然而等童獲一帶上門,夏夢就忍不住吐槽:“老板,你是真的不要臉。”
沈決眉梢一揚,不置可否。
臉有什麼好要的,他隻想要顧衍書。
像顧衍書這種外冷內軟的小東西,必須得讓他自己主動打開那層外殼才行,不然自己去硬剝,隻會讓兩人關係越來越僵。
夏夢知道他沒救了,又翻了個白眼:“但你今天太衝動了,你是幫顧衍書出了氣,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會你個人形象產生多大的影響。”
“反正之前又不是沒砸過彆人東西。”
沈決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桌麵,全然不介意的模樣。
“而且我是個什麼德行,還有人不知道嗎。”
“你還說。砸話筒打記者那次,你被罵成什麼樣你忘了?還被誤會成恐同?結果從頭到尾你也不解釋一句,就為了顧衍書……”
夏夢越說越激動,以至於沒聽見走廊上細微的腳步聲。
而顧衍書搭在門把手上的指節已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