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什麼問題,明早回去。”
“哦。”
複遙岑把筷子遞給她。
黎陽接過,一看桌上,滿滿當當的菜,還有一條烤魚。
“怎麼這麼豐盛,吃不完吧?”
“今天小年。”
“啊?”黎陽想了想,“哦,我忘記了,去年今天我們回家了吃吧。”
“嗯。”
看著那條魚,黎陽想起小山寶,馬上拿手機看消息。
韶凝下午果然給她發來了張圖片和一句話:“給它煮了條鯽魚,剝了一碗魚肉,吃光光了,連湯都舔乾淨了,現在已經去跑酷了又很有活力。”
黎陽:“……”
她把手機塞到複遙岑麵前給他看。
複遙岑瞥了眼,隨即一笑,心虛地笑,給她夾魚肉。
黎陽扭開臉:“我不用,我又不是貓,我自己會夾。”
“這麼大個人,鬨這個彆扭。”
“誰跟你鬨彆扭。”黎陽埋頭吃飯。
複遙岑沒哄好人,晚飯後送她下樓時還有些不放心,回病房待到半夜,沒睡著,他下去開車回了療養院。
在他的房間裡,沒走兩步複遙岑就看到床上的人翻身望來,他一下對上那一雙濕漉漉的嫵媚狐眼。
兩人緊緊對視了好一會兒,他才走過去在床邊坐下:“怎麼醒著?”
黎陽細聲低語:“有點陌生,不太睡得著。”
複遙岑伸手去給她扯被子,“閉上眼睛,沒事,我去洗個澡就來陪你。”
“你不在醫院守著嗎?”
“沒睡著,想回來睡睡。”
“那你趕緊去洗吧。”黎陽推了推他。
人進浴室後,她仰頭看著天花板歎息,這個她半年前隻住了一晚的房間此刻沒有變化,隻是原本還算單薄的被子此刻換成了冬天的蠶絲被,屋裡的暖氣也開得比較大。
但她一個人躺在這個還是略顯陌生的地方,忍不住胡思亂想,想今天見麵兩人說到的那個話題,就完全睡不著了。
也沒想過淩晨三點,聽到門把些微轉動的聲音。
雜亂的思緒在夜色中沒有阻延地肆意飄散,不知不覺熟悉的腳步聲似乎就回來了。
複遙岑帶著一身潮濕氣息上床,靠近她,把她擁入懷。
本以為她還在鬨彆扭,複遙岑想再哄哄人,結果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她伸手攬上他的腰,把腦袋擱到了他胸口。
複遙岑微頓,隨即扯了被子蓋住彼此,深深把她抱著,“山寶沒事了,明天不回去了吧?”
黎陽抿抿唇,沒有說話。
複遙岑闔下眸看。女孩子清麗的容顏上微微蹙著眉心,收到他的視線,她悄悄把整個臉埋到他胸膛藏了起來。
“怎麼了?”他問。
“我還是回去吧。”
“為什麼?”
她又沒了聲,隻是埋著臉,沒睡覺也沒說話。
複遙岑好像一下子腦子格外清明,明白了她下午為何忽然說明天要回去,找了各種理由,又是要寫論文,又是山寶生病了…
她是想離開他,怕再接觸下去,她這個工作的問題越在他們之間產生傷害,想讓他不再操心她…
之前怎麼喊他都沒聽進去,這次她要自己主動遠離他了。
複遙岑收緊了抱著她的手,掌心輕輕撫著她的腦袋,“我過年可能不回去,你回去了就一個人了,你朋友差不多要回北市了吧?”
“嗯。”
“你要一起回去嗎?”
黎陽還不知道,因為之前不知道他過年不回去,她以為他們像去年一樣,在錫城過了年再一起回北市。
複遙岑:“你要是真想回去,那再待兩天行不行?我過兩天和你一起回,然後我把山寶接過來。”
“它去年過年也是自己在家裡的,過年期間有位阿姨沒放假,在家裡照顧它。”
“我想和女兒過年。”
“……”
“今年不能和老婆過,女兒也沒有,那我過的什麼日子。”
“……”
黎陽歎息,“算了,我自己回去,然後把它打包托運過來,你去蓮江機場接它就行了,不用專門回去了。”
“它自己害怕,我回去接。”
“它待在寵物貨艙裡又不能和你一個機艙。”
“那你自己回去害怕嗎?我陪你坐回去。”
“……”黎陽仰頭看他,“你離譜了複遙岑,我是貓嗎?我去月球我都不怕。”
“……”
他失笑:“你怎麼那麼能耐,你給我好好待在地球。”
“……”
黎陽抿了抿唇,在他的玩笑聲裡對他說:“我為了我們太子爺,也會好好活著的,任何星球都不會去。”
複遙岑躺平下去,沒再看她,隻剩一隻手摟在她脖頸下。他望著天花板,緩了緩,伸手去扯被子給她蓋好,“睡吧。”
四點了,黎陽是真困了,沒一會兒就熟睡過去。
複遙岑又看了半小時懷中清冷的睡顏才睡著,第二天真的當了回不肖子孫,本該早上就給初驚婉辦理出院回家的,可他等到下午才到醫院。
阿姨跟他說,早上初驚婉的手指又動了,但是喊著沒反應,醫生的意思是,人身體沒有大礙,也沒有其他辦法讓她蘇醒,隻能回療養院繼續觀察,人如果醒來了,再送醫。
複遙岑就給媽媽辦理了手續,把她接回了家。
黎陽聽到樓下的車聲才醒來,沒看到枕邊的人,她知道他去醫院回來了,就馬上爬起來洗漱,很快下樓去。
療養室裡的複遙岑看到她,眼神碰撞了一秒就又徐徐移開了,去給母親蓋被子。
黎陽走過去:“今天好嗎?”
他說:“嗯,沒事。你要回去的話,要不買明天的票?現在有點晚,去機場太冷了。”
黎陽知道去機場他要送她,而他剛把媽媽接回家,根本分身乏術,所以她自動搖頭:“我明天走吧…”
“行,我一會兒給你訂票。”
黎陽估計他想陪陪媽媽,就說她去吃個東西,有點餓,不打擾他了。
複遙岑說:“去廚房找個東西墊肚子,我半小時後去給你做飯。”
“哦,好。”
療養室恢複了安靜。
複遙岑回床邊坐著,伸手把病人的手托入手心,“最近總動,這麼頻繁,你是不是也睡累了?累了就醒來吧,再躺就第四個年頭了。我都結婚一年多了……”
“你肯定睡累了,以前你是最待不住的……你說人生沒有終點。”
發現窗簾沒有打開,複遙岑放下媽媽的手,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淡淡暮色流瀉進屋,落在窗邊的綠植上,是初驚婉最喜歡的時分。
複遙岑轉身往回走,剛走一步,腳步就刹停,他定定地看著床上初驚婉的右手,那有兩根手指在動。
他馬上走了過去,在她右手邊坐下,看了看她的臉,又低頭看那隻手,在他的注視中,女人細白纖長的手指,肉眼可見的,明顯地又動了一下。
複遙岑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落在她臉上:“媽?”
她眼皮也動了動,和之前一樣,輕輕動了動。
但是這麼久以來她都沒有同時眼皮動了手指也動了。複遙岑緊緊握住她的手,“媽?你聽得見嗎?我是遙岑。”
被他緊裹住的手在他掌心依然虛弱地動著,若有似無。
複遙岑又不禁低頭看,看著她兩根手指徐徐按住他的掌心,反過來握住他。
複遙岑眼中猩紅,呼吸紊亂,他再次去看她的臉:“你聽到了是嗎?那你醒醒,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遙岑,你看看我。”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複遙岑感受著手掌心不斷的觸動,數不清是第幾次的被反握,他目不轉睛,雙眸死死盯著床上那素白如雪的麵孔。
五分鐘流逝過去,在他的一句句呼喊下,那雙眼皮顫動的動作加大,再然後,在他炙熱的目光中輕輕睜開。
複遙岑捏緊了手,穩住繚亂的呼吸,又鬆開,雙掌將她的手放在手心摩挲:“…媽?你聽見了嗎?我是遙岑。”
黎陽抱了個水果撈盒子,手裡拿著兩個叉子,走到屏風前,聽著聲音,手腳都僵住。
隔著朦朧的刺繡屏風,靜靜看著複遙岑失去冷靜的模樣。
“你聽得見嗎?”複遙岑起身站在床邊,低頭看著媽媽,聲色急切。
她眼珠子在他對上的那一刻,輕輕轉了轉。
複遙岑一眼不眨地和她對視:“我是,我是遙岑,媽……”
她靜靜和他對望,稍許後,眼角滾落一滴眼淚。
複遙岑眼眶中被一陣鋪天蓋地的酸澀彌漫,握住她的手在輕輕顫抖。他伸手,拿手背給她揩掉淚痕:“……你聽得到我聲音是不是?媽?你知道我是誰是嗎?你醒了。”
她眼皮輕眨了一下。
複遙岑笑一笑,笑容很深:“你等我,我打個電話給醫生,你等等我。”他一邊握著她的手一邊拿手機,飛快撥了個電話過去,三兩句說完就掛了,又低頭去看她。
她唇動了動,但是沒有聲音,沒法說話。
複遙岑俯下身去抱她:“…不用說話,不用說,你聽得到我說就好了,你認得我就好了,其他都不用,我隻要你醒著就好了。”
她發出了一點聲音,隻是沒有字句。
這點聲音足夠讓複遙岑治愈這幾年的所有痛苦,他起身,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指,臉上始終掛著笑:“…你不用說話,等我慢慢跟你說就好。我很好,你彆擔心……我結婚了。”
她眼皮輕顫,眸光一瞬間深了些。
複遙岑知道她聽進去了,很開心。
餘光裡似注意到屏風後一點陰影,他偏頭看去。
稍許,一個纖細身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複遙岑馬上朝她招招手。
黎陽抱著水果撈快速走了過去,到他身邊,不可思議地對上床上那雙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
牽起一抹甜笑,她彎下身,伸手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不自然地喊:“媽媽好,我是黎陽。”
複遙岑跟媽媽說:“我跟你說過的,我們領證那天我就跟你說了,黎陽。”
初驚婉眨眼的動作還很輕,所以仿佛一眼不眨地定定在看著黎陽。被她握住的手指微動,反握了她。
轉動的眼珠子又去看她身邊的複遙岑,抿動的唇依然沒有聲音,但是眼角的淚花又淌了下來。
黎陽眼睛不知道在哪一秒就濕透了,隻覺得這樣的場麵表麵如細雨無聲,實則狂風暴雨傾盆,她覺得和他更分不開了,要是再有這樣一場,複遙岑怎麼辦。
根本沒有什麼媽媽醒了她就放心了,可以毫無顧念地離開的情況,根本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