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解救。 黎陽,不能。(2 / 2)

複蘇 Fuiwen 11838 字 10個月前

九個小時後飛機在迪拜降落,複遙岑轉頭立即登上迪拜飛往西亞的航班。

十五個小時,複遙岑從錫城到達西亞第城市加羅安。

距離事發近十六個小時。

駐西亞大使館在十個小時前把人救出來了,但是……救出來時在場的醫生檢查完發現黎陽已經沒心跳了,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放棄,還是毫不猶豫地把她和趙玉磊送去搶救,而直到複遙岑落地加羅安機場,他們給他的消息是人還在手術室。

複遙岑趕到醫院的時候,龐慶看到了這個隻在網上見過照片的前中東外交人員,這就是這兩年一直和他們頻繁聯係,一直拜托他們給他黎陽消息的男人。

曾經總想著是什麼樣的感情需要他這樣離婚後還費儘周折獲取她的安全信息,而這一刻,他花了區區十六個小時的時間門就從國內穿到了西亞,到手術室門口,龐慶更加不知道怎麼去描述這樣的愛情…

平時他們從國內回來,要從時間門經濟天氣上各種挑選最適合的路線,最快統共也要花個兩天才到能達這裡,他卻,半天而已…

他的愛好像是萬能的…

男人穿著一身不算厚的衝鋒衣,灰白色的,裡麵似乎隻有一件T恤,渾身上下是很休閒的裝扮,像是國內月天夜晚下樓散步的人。

這十幾個小時,穿過天氣各不相同的國家到達這裡,西亞月份夜裡平均溫度隻有六七攝氏度……所有人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隻有他一身無法保暖的休閒裝。

使館的人去和複遙岑打招呼,複遙岑隻靜靜看著手術室上的紅燈,什麼話也沒說出口。

但工作人員覺得有必要跟他說一下事情經過,畢竟雖然他和在手術中的人本質上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可是是他要求他們去救人的。

使館人員和他說,是西亞北部鄰國做灰色交易的商人進行的綁架,不是第一次了,至於為什麼綁,牽涉到他們是記者,就是故意綁記者,或許是因為這部分人有錢,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那群人支持西亞反武裝部隊,本質上和西亞反政府武裝沒什麼區彆,所以才會剛綁到手就毫不留情地開槍。

而在他們解救的時候,因為對方一直在樓房裡挾持人質,導致下麵團團將樓房圍住的救援人員無法上去,最後他們自爆已經把人打死了,外麵的人一急,猜測即使沒死也中槍了,所以為了不耽擱傷情隻能硬闖,而那幾個綁匪惱羞成怒時又朝人質開槍,趙玉磊把整個身子蓋在了已經沒有動靜的黎陽身上。

他不知道她還活沒活著,他隻知道,不能讓他們的小妹妹死後還挨槍子,所以他擋住了她,因此背後也連中兩槍,身上總共中了四槍。

複遙岑閉上了眼睛。

工作人員和他說:“他前期中的是腿和手上,沒有傷及要害,所以人還算清醒著,最後中槍後被及時送醫,雖搶救了很久,但半個小時前還是搶救過來了,在度危險期,隻是他中槍的左手挽救不回來,不能用了;”

“但是黎記者的話……她一開始腹部就中槍了,另一槍在肩頭,雖然被解救的時候距離中槍時間門僅隔兩個多小時,可她都是比較致命的部位,失血嚴重,被救時已經沒有呼吸,且因為當地沒有醫院隻能送回到加羅安,時間門一直在消耗,雖然路上救護車上的醫生就一直在施救了,但還是導致……”工作人員聲音有些哽咽與抱歉,“導致她現在還沒搶救過來,醫生說,希望渺茫……”

複遙岑仰頭看著醫院長廊的天花板。

半晌,寂靜無聲的長夜裡,他輕籲口氣,似是一種極儘的釋懷,“能救就救,不能,我明天帶她回國。”

事後一直腦子昏昏沉沉的龐慶這時眼淚掉了下去,他這十幾個小時一直在懊悔,為什麼下車的不是黎陽,為什麼是他…

看到她被從破舊的樓房裡抬出來,工作馬甲被血浸泡得看不出原來一絲顏色,一身嫣紅如蓋著鮮豔的紅旗,他當場差點昏了過去。

此刻聽複遙岑這麼說,好像把他這十幾個小時裡腦海裡重複播放的畫麵付諸了實踐,他覺得無比愧對複遙岑,沒有看好黎陽…

他試圖喊他:“複先生?”

“複先生?”

複遙岑目光微動,把眼神移向那個站在牆邊的年輕男人。

他朝他疲憊地牽了一絲絲微笑:“我是龐慶。”

複遙岑定定看他,說了到此後的第二句話:“謝謝。”

龐慶低頭,握了握拳緩和了會兒,才忍住沒有跟他說抱歉,他沒接好他的囑托,隻是最終把噩耗第一時間門送給他而已。

他這會兒,主要是想安撫他一下:“白天我們在庇護所裡聊天,黎陽還說她想回國呢,忽然不想隨時隨地死在這兒呢,所以她應該是有一定的求生欲的,你,你先彆太傷心,你要相信她。”

年半整,她都沒有跟複遙岑透露過一絲她想回國的信息,沒有透露過她不想死在這裡,沒有說想他。

複遙岑能感覺到的,是她日漸的疏離,他也在猜或許她是為了讓他死心不要再等她,再牽掛她,而故意的,但是也不敢萬分確定,他也在想,也許她是真的出國久了,在理想和遙遠的現實愛情之中,選擇了當下炙熱發燙的理想,且她身邊的人都很優秀,和她一樣在國外為理想而奮鬥,他們有共同生死進退的經曆。

而他,早在他轉業的時候就和她相距甚遠,這輩子都無法做到和她在除了自己國家之外的同一國度呼吸同一個天空的空氣。

所以她或許喜歡上彆人了,他這麼猜過,因此他後來也不再強烈要求她每次都點讚他的朋友圈,他找了新雲網的負責人,還有一直和她出去工作的最好的搭檔攝影師龐慶,還有她提起過幾次一直很照顧她的記者大哥趙玉磊。

他們都會給他送她的行程,消息,但也隻是簡單的平安訊息而已,她心裡想的什麼,沒人知道。

原來她還有可能,還愛著多年前的他的。

說實話複遙岑也有好幾個月沒和她視頻了,她幾個月前的視頻中看著憔悴一些,消瘦一些,曾經很有江南味道的卷發不知什麼時候沒了,現在留的是直發,也不長,可能是為了方便工作;

皮膚還是白皙但是看著沒什麼血氣,略顯蒼白,其實她應該瘦了很多,鏡頭會顯肉,可她在鏡頭中還是那麼消瘦。

年半沒見的黎陽,那個他曾經總喜歡逗一句的長公主,早已經不知道被埋葬在歲月河流中的哪一處流沙之下了。

龐慶其實對黎陽的傷勢也不敢有一分的信心,所以想了想又和他說起他們白天聊的內容,當她的遺言一樣說給他聽。

“下午黎陽說,其實來這裡之前,她差不多已經找到了一點活著的意義了,隻是太晚了,她已經為這份理想付出了很多,所以她不能下定決心拿那短暫的年來換她已經努力了七年的理想,她說你們認識太晚了。”

複遙岑恍惚了一下,這也是他們之間門從來沒提及過的問題,留不留下,他不提,她也未曾說過。

但他也知道,太晚了,但凡早兩年,在結婚之時就感情甚篤的話,他知道他的陽陽會放下那大學四年所有的努力,來成全他和她的感情,她寧願她來付出,也不會願意讓他來受傷害,她是最不舍得他受兩次傷害的人。

龐慶說:“她說如果不來西亞,你們就不用離婚了,她下午在庇護所中,忽然和我跟玉磊聊起如果世界上沒有戰爭就好了,她說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可以讓人活得有意義的事情,不是隻有當戰地記者,可因為有戰爭,她當初才會選擇來這個地方,因為這裡偉大,在這裡死去比在任何地方死去都有價值。”

複遙岑眼神閃爍,有些破碎在裡麵彌漫開,他還不知道,她在認識他之前,是想著有一天死在這裡的。

她不是把這份職業當成理想,是當成生命的歸宿了。

而後來呢?這個念頭因為他動搖過吧?來是來了,但是她認真答應他會好好保重了,是認真在答應他還是在認真騙他呢…

龐慶沙啞的聲音努力接著說:“但是下午她說,她忽然不是那麼想隨時隨地地死了,她好像是後悔來這裡了,或者說她後悔來這個可能會要人命的地方,其實好像也不是,她隻是恨這個世界上有戰爭,她覺得她這幾年也沒幫助這世界什麼,她質疑自己的理想沒有完成,也失去了你。她下午不知道為什麼情緒忽然有些失控。”

複遙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知道了,她當初是認真在答應他的,這幾年一直在保重的,隻是她知道真的很危險,所以在上一次失聯後,她開始和他日漸生疏,她不是依然想死在這裡,她是怕自己控製不住命運的走向。

她不想他為她牽腸掛肚一輩子。

今天,今天的情緒失控隻是她忍不住想他而已,想他了所以情緒失控,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忽然想他。

複遙岑看向紅燈炙亮的手術室。

龐慶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她說她如果在彆的有意義的地方做事就好了,那樣等她完成了使命與理想就可以回去找你了,不會有一天死在這裡。”

複遙岑這一刻似乎感受到了她也許真的有求生欲,可是求生欲不是上帝,不是神明,正如她身上的衣服印著PRESS的字樣依然需要每天在不長眼的子彈下躲避;譬如她在這裡年多,為了她覺得有意義的,能幫助戰區人民的偉大理想而遠走他鄉而一千多個日子,最後在她下定決心渴望活著的時候,還是被毫不留情地射中兩槍而倒在血泊裡,兩個小時後才被解救,見到月光時已經沒了呼吸。

神明根本看不到渺小的人類需要什麼,看不到他的黎陽在死去。

使館工作人員不知道是為了肯定她的功績還是為了安撫複遙岑,說:“怎麼會沒有意義呢?她是黎陽,是知名的戰地記者黎陽,她在西亞年多了,她的理想已經被澆灌得如參天大樹……這份工作幾乎隻在排雷兵的危險之下,她還是個很年輕很年輕的女孩子,她已經夠偉大的了。”

複遙岑知道,理想不是沒實現,隻是這世界本就太殘酷了,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將她的努力淹沒了,她才會痛苦既沒有完成理想也失去了他。

如果她沒法醒來,她就知道,鮮紅的旗幟蓋在身上回國的時候,全世界都知道了她的理想。

都知道了,且實現了。

手術燈熄滅,所有人都被嚇到,接著屏氣凝神看向手術室大門。

一個床被推了出來,醫生說:“要看能不能度過危險期,還很不好說。”

複遙岑看著床上那個滿臉血漬的女孩子,那張年多未見,此刻和往昔幾乎沒有任何相關的臉,久久沒有回神。

記憶中的女孩子容顏似冰似雪,冷若青山霜白,有傲骨,有自尊,有嬌俏明豔的一麵,是能屈能伸會撒嬌的北方長公主。

但這些這些,在這一刻全然死去了,沒有留存下一分一毫的生命,複遙岑在這個支離破碎的人身上看不到一方寸的曾經和他撒嬌的黎陽的影子。

但是既然過去已經死去了,他已經接受過去的她消失在這個世間門了,那眼下的人,就不能再讓他千裡迢迢帶著冰涼的棺木回去了。

複遙岑心裡對她默念,要求……

黎陽,不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