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橘黃色衝鋒衣的老頭把自己手裡的金屬箱放在了冰麵上。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帶保溫層的酒壺,對瓶嘬了兩口,隨後他誇張地歎了一聲,酒是溫的,在這樣冷的天氣裡,烈酒順著嗓子滑下去,那感覺像是在食道點了一把火。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他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道年輕的男音。
老頭被嚇了一跳,他猛地扭過頭,手裡的酒沒拿穩,往外撒了幾滴。
他很確定自己來的時候沒看見任何的人,這兒是被冰封的人工湖,這上頭並沒有任何的遮擋物,一眼就能望到頭。
而站在他身後的年輕人很奇怪,對方看起來很高大,老頭自己四舍五入一下也有一米八,對方卻足足比他高出了一個頭。
年輕人身上寬鬆的長袖衫遮不住那健壯的身材。他這身形像是那些戰鬥類的仿生人街警,偏偏整體氣質在初看時還有幾分文藝青年的味道。
高挺的鼻梁,利落的黑色短發,眼窩有些深,但那雙眼睛卻一點都不銳利,眼形長,眼尾有些上挑,下眼瞼微微下垂,他看人的時候會給對方一種溫和且認真的親切感。
但老頭沒有忽略那雙眼睛的怪異之處,那眼瞳沒有白眼仁,是純黑的,黑到連光都透不進去。
男人沒有得到回答,又換了個問法:“現在是幾月份?”
“按照太陽曆,應該是六月。”老頭擰緊酒壺,防備地盯著男人,但他不敢輕舉妄動。他不知道這男人是人是鬼,要是激怒了對方,他今天也許就回不去了。
男人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看了眼腳下的冰麵:“這兒又是哪兒?”
老頭心裡嘀咕,這神出鬼沒的男人不知道這是哪裡,那他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這是月星城的鏡夜區人工湖,今天區裡搞冰釣活動來著,你知道冰釣不?現在冰麵底下可都是魚。”老頭說到這裡,又搓了搓手,儘管現在緊張,但說起“魚”這個字的時候依舊難掩興奮。
然而對麵的男人似乎對這些沒有興趣,他皺起眉頭,陷入沉默。
老頭還在等他的下一步指示,然而男人隻是感慨了一句:“也許我真的睡了太久。”
“您是有哪裡不明白嗎?”老頭試探性地詢問,大概是這個男人表現得太溫和,沒給他太多壓迫感,所以他的膽子大了些。
“準確地說,我一個字都沒聽明白,也沒有理清楚信息的因果關係,如果你不是個老瘋子,那麼現在出問題的大概就是我。”男人勾唇笑了,語氣是那麼溫和有禮,然而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好聽。
老頭不知道該怎麼回,所以他選擇沉默。
那男人往後退了一步,笑容不變:“不過我想我很快就能摸清楚。”他嗅到了自己皮肉血骨的味道,他已經醒了,那些混蛋再也沒法掩蓋自己血肉的氣息。
“享受最後的歡愉吧,以後就沒機會了。”男人的身體開始融化,那些融掉的部位像是黑水,但落在冰麵上卻沒有飛濺,仿佛是落地便成了一塊塗鴉,或者沒有實體的影子,隻兩三秒的功夫,便徹底消失。
在男人消失之前,老頭還聽到了一句——“因為覃戊司回來了。”
老頭傻愣在原地,冷風吹了好幾輪才將他喚醒,他終於確定自己是真碰上鬼了,這鬼似乎不想害人,否則他這時候估計已經沒了,還有:“勤物司是什麼?”哪個新折騰出來的部門?
……
血肉的氣息在“下方”。
月星城是一塊巨大的浮空島嶼,不,它的麵積被稱之為“島”似乎有些牽強,它足足有344萬平方公裡,比過去許多國家的國土麵積還要大。
像月星城這樣的人造“島”被稱為新大陸,而在新大陸之下,還存在著舊陸地。
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苦主盯上了的諦複脫掉了自己亮色的外套,這件人造羽絨衣的麵料高密防水,但它並不防腐蝕。
所以接下來他的工作不適合穿著這個。
他打開衣櫃,那裡頭的衣服都頗具設計感,花裡胡哨,極其亮眼。
甚至有一件寶藍色的外套還是上個月剛出的大牌新款,但衣服這東西過氣得快,那些新大陸的小姐少爺們至多穿一個星期,隨後就會把這些東西給捐掉,給舊大陸的民眾們送個溫暖。
諦複指尖劃過那些花裡胡哨的衣服,偶爾停頓一下,他很掙紮,但最後他還是翻出了最裡頭那件黑色的風衣。
他給自己穿上外套,又關上衣櫃門,在全身鏡跟前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諦複的長相非常優越,畢竟他是個仿生人,他的容貌是創造者精心雕琢出來的,那是一種標準的帥氣,無論是五官的形狀還是它們擺放的位置,都剛剛好。
長得好,但沒什麼可深入誇讚的,因為恰到好處的東西總是沒那麼驚豔。
隻有那雙眼眸,它們的是藍綠色,像是薄荷糖,在這張臉上都有些喧賓奪主的味道了。如果這雙眼瞳和他的頭發一樣是深褐色,這張臉大概會更符合設計者“中庸”的定位。
有了這雙眼睛之後,這張臉上死板的五官似乎都被傾注了一些活力,在某些人眼裡他更好看了一些,矛盾衝突中出來的漂亮,而在另一群人眼裡,這雙眼睛隻會讓他們覺得突兀。
而比這雙眼睛更突兀的大概是諦複身後的背景。
斑駁的牆麵,脫落的牆漆和裡頭猩紅的鏽跡。
他的住所剛好五十平,是以前的舊房子改的,改了十幾遍,越來越糟糕。前幾天房頂又被酸雨腐蝕了一些,今天也許能去材料廠扒拉扒拉,看看有沒有東西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