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妹麵色平靜地解釋自己和妹妹名字的含義, 可是眼底裡壓抑不住濃濃的不滿和怨恨。
重男輕女的家庭,商問青不是沒碰見過,但像這樣給自己兩個女兒取這種惡意滿滿名字的父親, 還是頭一回碰到。現在再叫她的名字,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
霍萄萄沒怎麼聽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不過能感受到朵妹不開心。
“朵朵姐姐你彆擔心, 有有姐姐會好的。”霍萄萄握著她的手, 軟乎乎地安慰。
朵妹回握過去, 輕輕點點頭。
商問青站在診所門口來回踱步,心中的悶氣難以消散。
今天這倆姐妹被打恰好被他碰上了,才躲過一劫, 以後怎麼辦?說不定等她們倆回去,吳父正操著雞毛撣子在家等著呢, 而且會變本加厲。
商問青說:“你媽媽呢, 你挨打她怎麼不攔著?”
“她去地裡乾活了,”朵妹垂頭瞅著自己粗糙的雙手, 無奈道, “就算她在,也沒用,她攔不住我爸的, 可能自己還會被打。”
她媽媽倒是從沒打過她們姐妹, 但她太懦弱了, 沒有文化, 在家裡一點都說不上話。
“朵朵姐姐, 我們報警,叫警察叔叔來。”霍萄萄氣鼓鼓道,那個壞叔叔竟敢打人,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找人民警察。
“沒用的,這種家務事就算報了警,也沒人管,或者頂多口頭教育兩句,回去了什麼事都沒有。”醫生忍不住湊過來插了句嘴,朵妹隔三差五地領著妹妹上他這來,農村又幾乎沒有秘密可隱瞞,他多少知道一些她家裡的情況。
當然不止她家,這種小地方這樣的事情不少見,大家都見怪不怪。
朵妹聞言露出悲傷到麻木的表情,然而這個神情本不應該出現在她這個年紀的孩子身上。
商問青忽然有點明白為什麼吳父不讓她們再去擺攤賣酸角了,應該是擔心被記者追上,萬一發現自己重男輕,還打老婆和女兒,害怕會被千人唾罵。
“姐姐。”有有虛地靠在椅背上,乾瘦到爆青筋的手背插著細長的針頭,看著就疼,可是小女孩不哭不鬨神情呆滯。
朵妹摟著她的肩膀,輕聲安慰。
倆姐妹相依為命的樣子看得令人十分心酸。
“唉可憐啊,朵朵今年十四歲了,再過個兩年,她那混賬老爸肯定還要打彩禮的主意,就為了給他兒子攢錢買房娶老婆,這種事在我們這個地方太常見了。”醫生重重歎氣,走向後屋去配藥。
“彩禮?你才多大就結婚,還在讀書,開什麼玩笑。”商問青臉色沉沉。
他沒想到朵妹已經十四歲了,看著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
朵妹卻一點不意外:“讀什麼書啊,早就沒書可讀了。”
商問青訝然:“什麼,他還不讓你讀書?”
“上完小學就不讓我繼續讀了,他說女孩子讀書隻是浪費錢,家裡沒那麼錢,要先供弟弟讀書。”
“他說我們女孩子出去打幾年工,等大一點再結婚就行了,一樣可以過得好好的。我還讀了個小學,小妹她身體不好,一天學都沒上過。”朵妹說著說著,眼眶逐漸紅了起來。然而她很想很想讀書上學,每次擺攤看到那些穿校服的女孩子,令她無比羨慕。
“這個王八蛋!”商問青沒忍住罵出口。
朵妹卻絲毫不介意自己父親被罵,倆姐妹頭挨著頭,默默落淚。
她從不對不熟悉的人說家裡這些事,因為覺得非常丟人,但是這個大哥哥和小妹妹都是好人,她忍不住傾吐出來。
“姐姐你要結婚了?”霍萄萄聽得稀裡糊塗,疑惑問,“可是電視上說小孩子沒長大不可以結婚的,姐姐也還沒長大啊,怎麼可以結婚呢?”
朵妹說:“你還小,不懂。”
“我不小啦,我知道小孩子的任務就是要讀書、上學。”霍萄萄悶悶道。
商問青怕霍萄萄口無遮攔地繼續說下去,會惹得姐妹倆更傷心,把她拉到一邊,三言兩語大概解釋了一下。
“不讓朵朵和有有姐姐讀書,隻讓弟弟讀書,這是為什麼?”霍萄萄秀氣的眉毛皺得緊緊的。
商問青淡淡道:“這就叫重男輕女。”
霍萄萄忿忿不平道:“我們女孩子哪裡比男孩子差了,為什麼看不起我們?”
在她生活的世界裡,媽媽從小疼她疼到骨子裡,森林裡的所有動物不管成精還是成精的,都沒有輕視過女兒;來到這裡讀幼兒園,在學校裡碰到的女孩子,也都是家裡的寶貝疙瘩。
現在霍萄萄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人這麼瞧不起自己的女兒,隻給兒子買東西吃,隻給兒子讀書,卻要打女兒。
霍萄萄的三觀都受到了顛覆,氣得直跺腳:“太可惡了,可惡可惡!”
“大外甥,我們一定要幫朵朵姐姐。”她扯著商問青的胳膊袖子斬釘截鐵道。
商問青沉聲道:“當然要幫。”
不知道也就算了,碰見了豈能無動於衷。
霍萄萄急急轉動腦子想主意,半晌說:“大外甥,我們給朵朵姐姐捐錢,讓她去讀書好不好?就像上次我們捐錢那樣。”
朵妹聽見後,連忙開口拒絕:“大哥哥,你們幫了我很多了,我不能再要你們的錢。”
商問青嚴肅道:“那你們哪裡有錢去讀書?而且你妹妹也要看病。”
“我可以自己賺錢,我已經在存錢了,等我再大一點我就去城裡打工。”朵妹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商問青:“靠你賣紙箱能存多少錢?”
“我……我不想靠彆人。”朵妹神情倔強。
商問青淡淡笑道:“你的想法是對的,世界上隻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你也覺得我說的對?”
“但是你還小,需要彆人的幫助,這並不衝突。”
“可是,就算你們給我捐錢,也會被我爸爸拿走的,”朵妹喪喪地說,“他以前就乾過這種事。”
“什麼,他還拿過給你的捐款?
朵妹回憶道:“以前我讀五年級的時候,有個什麼資助女童上學的慈善項目,當時老師推薦我,還給了我家錢,說一定讓我繼續讀下去。當時爸爸答應地好好的,可是初一才上了幾天就不讓我去了,錢也被他藏了起來。”
商問青疑惑:“不應該啊,慈善機構難道沒有去你家再做回訪嗎?”
“沒有,”朵妹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後來我弟弟上學還拿到了貧困補助金。”
吳父的所作所為一再突破商問青的下線,簡直偏心偏到外天空去了。
“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重新回到教室的。”商問青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予承諾。
霍萄萄附和:“朵朵姐姐,不要聽你爸爸的,結婚不好玩,讀書有知識了長大後才能掙大錢。”
“謝謝你們。”朵妹哽咽道。
有妹的點滴打了一個小時左右,雖然臉色還不是很好看,但眼神清明了很多,也許是聽到了姐姐和大哥哥的對話,覺得有希望了。
商問青說:“你們不能這樣回家,回去了你爸爸肯定還會生氣打你們。”
“可是我們沒有彆的地方可以去。”朵妹低落道。
霍萄萄忙說:“姐姐和我們一起走吧,去我爸爸那裡。”
商問青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劇組在村子裡拍戲,你們先跟我們過去,我們再商量一下怎麼解決這件事。”
朵妹看了眼妹妹,沉思兩秒,點頭堅定道:“大哥哥,我聽你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們非常信任。
倆姐妹跟著商問青和霍萄萄來到了劇組,朵妹對劇組裡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原來大哥哥是演員?”她沒有手機,家裡的電視機也輪不到她看,她完全不知道商問青竟然是個大明星。
霍萄萄笑著說:“大外甥是歌手、演員,我爸爸也是演員,演的戲很好看的。”
說話間,下了戲的謝知亦走過來,看見多了倆陌生小女孩,問商問青怎麼回事。
商問青把事情經過詳詳細細地告訴他,謝知亦聽完十分憤慨。作為一個有女兒的父親,疼自己孩子還來不及呢,竟然還有這樣的畜生虐待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謝知亦冷聲道:“你打算怎麼辦?”
商問青說:“要想一個長遠的辦法,讓姐妹倆至少能平平安安讀書到成年,我覺得現在隻能靠輿論監督的力量。”
沒辦法,現實情況就是這麼殘忍,在這個家暴仍經常被當作家務事而被相關部門踢皮球的時代,媒體監督確實是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
不過商問青考慮的是,找一個什麼樣的方法,能讓這姐妹倆獲益而受到傷害最小。
然而還沒等他最終拿定主意,吳父自己在網絡上爆了個雷出來。
謝知亦和商問青看著助理遞過來的手機,正在播放一段短視頻。視頻中的中年男人,商問青剛剛見過,就是朵妹的爸爸,而視頻是一個當地的自媒體營銷公司發出來的。
難得在這麼個十八線小地方碰上一個與大明星扯到一起的新聞,這個自媒體公司怎麼會輕易放過,於是千方百計地尋找到擺攤倆姐妹的家庭住址。
不過等他們趕到的時候,隻看見姐妹倆的父親站在門口罵罵咧咧。
拍攝博主本意是想找到倆姐妹,多問一些那天商問青和霍萄萄有關的事,為了博熱度,漲粉絲。
既然姐妹倆不在,博主準備采訪她們父親幾個問題,他采取的是暗拍的方式,吳父一時沒有注意到他們是來采訪的。
吳父正因為女兒跟彆人走了,火氣上頭,所以當看到又有人追問他兩個女兒的事情時,不耐煩地回了一句:“被人拐跑了。”
博主大驚:“被拐了,什麼時候的事,什麼人拐的?”
“就在剛才,被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拐了,”吳父臉色陰沉,揮了揮手裡的雞毛撣子,“他要是敢回來,我一定不會饒過他。”
博主還想追問,可是吳父陡然警覺起來,不再接話,哐當關上大門,怎麼敲門都不開。
不過他的回答已經足夠有爆點了,該博主立馬把剛才的短采訪剪輯成視頻發到了微博上,還取了個聳人聽聞的標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