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預料的一樣,寧父和寧母果然緊張得語無倫次,村民們倒是挺鎮定,眼神裡都是好奇的光,尤其是在看到記者相機的時候,眼神都在發亮。
真是該淡定的不淡定,不該淡定的太淡定。
寧初夏看著父母那想往後的模樣,便也主動站了出來:“老師好。”她想了下,這稱呼正合適,“我就是寧初夏。”
對於招待人,她還是很有經驗的。
村長看著寧初夏開始在領導的說話中,配合著回話,露出謙虛的話,對於記者的詢問,也仔細回答,那說話方式,一聽就很有學問的模樣,再看看寧父寧母。
這還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自己沒發覺,當寧初夏能應付的時候,他心裡也稍微鬆了口氣。
……
“您請坐。”寧初夏從容地站在前麵招待著人。
小半個月以來,上寧家門的人就沒消停過,就連記者也來了不下三波。
寧父和寧母,通過這段時間的來人衝擊,已經成功脫敏,現在不至於看到人說話聲音還帶著抖,可這得是二女兒在的情況,要是寧初夏不在,他們估計是要出點洋相。
這回來的,是市裡教育局的人。
他們是帶著任務來的,今年的狀元花落他們市不說,還是在市裡高中念的書,這對於他們來說,就是一份很好的政績。
可除卻發錢之外,他們還得做些什麼體現對寧初夏這位狀元的關懷。
大家稍微商討了一番,便有人注意到了寧初夏此前填的家庭狀況表,一看,這主意便被想了出來。
想來寧初夏身邊的人,對於她馬上要到外地讀書肯定摸瞎,他們幫忙打聽好,做點準備,省得到時候他們手忙腳亂。
小馮打量著寧初夏,這姑娘可真是鎮定自若,很有大將之風,旁邊父母倒是一看就很緊張,打從他們進屋,那一碗的水都喝光了。
小馮笑得親切:“我們聽說,寧同學你們家人以前都沒出過大遠門,這不,為了你到時候報道方便,組織便商量了一番,讓我們去幫你們打聽了一下,出遠門要備上什麼。”
這可還真不太好打聽,他們整個市,都找不出幾個去過首都的人,甚至出過遠門的人都不好找,不過好在現在總是能打電話詢問,八仙過海,這挨個問過去,總是問出了些有用的攻略。
小馮這話一說,寧父和寧母也湊了過來。
他們這些天來,是真切地覺得到自己“派不上用場”,他們這見人就緊張,以前最多是在鎮裡接受個表彰,事先留點汗,咬著牙上台,東西一領,過後也就緩過勁了,可要讓他們和人又是握手,又是交流的,那可就難了。
來采訪的記者還帶著相機,手上拿著本子,他們都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話讓女兒丟臉。
比這還難受的,是喜悅中摻雜的愧疚。
他們最怕的就是那些個領導、外人,握著他們的手,說他們辛苦了,培養出了個優秀的女兒,為國家輸送了人才。
還有記者們,也一定會問到,諸如他們是怎麼克服困難,沒有受到大環境影響,堅持讓女兒升學和他們平日裡對女兒的學習想,給予了什麼幫助,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經驗。
每回這種場景,寧父和寧母都尷尬到了極點,通常是寧初夏來解圍。
她總能淡然地說出些感謝父母的話。
寧初夏並沒有無中生有捏造寧父寧母如何培養女兒的謊言,她隻是實事求是地肯定了寧父和寧母的付出。
最起碼,寧父和寧母,當初讓她念了書,後來麵對她的“犟脾氣”,也同意讓寧初夏繼續學業――寧初夏並不是比爛愛好者,但確實這年代的大環境就是如此,在這樣偏僻,稍顯落後的村子裡,能送孩子讀書的本就不多,原身怨的是父母的不公平,但從未對父母恨之入骨,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寧父和寧母還是儘力地給了孩子們相對好的生活。
――隻是,不那麼公平的給。
寧初夏每回說話時,寧父和寧母都插不上嘴,她們隻能配合著笑笑,然後再彆人的欽佩眼光裡內心飽受折磨。
什麼克服了重重困難,什麼沒有受到大環境的影響……他們哪有資格接受這種誇獎呢?
他們根本就沒做到培養女兒。
要知道,就在幾年前,他們還差點讓寧初夏放棄念書回家幫忙,要不是寧初夏自己沒放棄很堅持,早就沒有現在了。
至於讀書的事情,他們更是沒幫上忙,相比之下,何老師沒準都要幫得比他們多多了,他們倒是能勉強找個借口,說自己是不懂這些讀書的彎彎繞繞,畢竟他們此前連縣城市區都沒去過,可這終究就是個借口。
說到花錢,那就更難以啟齒了,自打那回他們不讓女兒讀書開始,女兒便有了危機意識,她隻要是節假日,都會找點事做,再加上寧初夏每天都在學校,也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這些年下來,甚至可以說,寧初夏有時候都算是在補貼家裡了。
就連大兒子和小女兒,不也是仰仗了寧初夏的幫忙,才得以成為彆人羨慕的中專生嗎?
他們不隻是沒培養,都已經是女兒成功路上的絆腳石了。
還好,總是還能幫上點什麼的,寧父和寧母已經忽略了心中的恐懼,現在靠著離小馮很近,細細打聽了起來,雖然他們會寫的字不多,可還是能稍微做點記錄,夫妻倆一起聽,互相補充,總能記得差不多。
他們的問題又多又雜,好幾回小馮都被問得卡殼,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上,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回答的,就寫在本子上麵,說要幫忙再問一下。
寧初夏原先坐在旁邊陪著,忽然瞧見家門外有人正在張望,模模糊糊地沒瞧見是誰,她同寧父寧母稍微打了個招呼,便出門外招待。
這看到人不好意思進來的,應當是鄉裡鄉親。
對這寧初夏也有幾分無奈,杏子村地處偏僻,環境挺封閉,這使得村民之間互幫互助成為了傳統,當然,這其中也多少會有些齟齬爭吵,不過總體還是以和諧為主。
這樣的環境,也使得一旦出了個名人,大家便會像看稀奇一樣的輪著上門,生怕自己錯過了接下來的流行話題。
此前寧初夏已然遭遇了這麼一回,可那時候大家還多以口口相傳為主,然而這次可不一樣,聽說高考狀元花落杏子村,這無論多忙,也得找個功夫,來看一眼狀元生的什麼模樣。
要知道,這可是他們這頭一個考上大學的娃娃,多瞅兩眼,萬一自家也沾了文氣呢?
寧初夏對於被人當做動物園的動物圍觀這件事並不生氣,她知道鄉親們並沒有什麼壞心。
唯一有些不自在的,是不知道誰傳的寧家之所以能出三個學習好的孩子,那都是寧初夏影響,還沒生孩子的孕婦,如果能到寧家來,讓寧初夏摸摸肚子,這未來生的孩子也聰明。
對於這種迷信說法,寧初夏當然是想要打假的,可來的婦女們很會應付這樣的事情。
她們點著頭說:“我懂,我懂!這都是假的,不過說著玩玩。”然後便默默地輕握著寧初夏的手不放,“試試,討個彩頭。”
寧初夏便也隻能默默地伸出手,摩挲著彆人的肚皮。
最誇張的一次,離杏子村挺遠的一個村,一口氣來了三個孕婦,“組團”來的,排著隊站在寧初夏的麵前,讓她輪流摸摸。
寧初夏當時心裡的酸爽難以言說,她都覺得自己活像是個什麼“送子觀音”之類的人物,人家是摸摸就生孩子,她這是在……給孕婦開光?
後來還有不少人把孩子也帶來了――這回不摸肚子了,讓寧初夏摸摸腦袋,如果能得一句這孩子看著機靈,以後出息,更是全家喜笑顏開。
這大概就是快樂是彆人的,尷尬是自己的吧?寧初夏苦中作樂地想,如果說這還能尬笑一番,那之後的神奇報紙訪談,就讓她瞠目結舌了。
寧初夏當然是有一說一,可她控製不了彆人的嘴。
報紙上刊登的她的事跡,堪稱“傳奇勵誌故事”。
什麼撿彆人不要的日曆紙,在後麵做筆記,前麵的草稿也寫滿――這分明是正常的省錢操作,怎麼說得她好像什麼在寒風中撿破爛,然後流著眼淚用工讀書的小孩?
為了省電費,到彆人家樓下借光,這事寧初夏倒是有點印象,那分明是當年租住的老師樓房電路燒斷,家裡沒蠟燭老師出去買,她就到隔壁樓蹭了那麼點光,而且明明隻去了一次……人家鑿壁偷光,她這是隔窗借光?
還有村裡說每次看到她走路都是跑的,將每一分鐘都用在學習,寧初夏忍不住想為村裡的孩子喊冤,村裡的孩子個個長跑健將――唯一區彆,就是他們跑的時候,父母肯定會氣鼓鼓地說這孩子又急著去哪兒瘋了。
單看那報紙,把人名捂上,寧初夏都要覺得這是什麼勵誌學神了――然而這學神是她本人,那可就另一說了。
隻希望這報紙,以後不會流傳開吧,寧初夏如是祈願。
寧初夏疑惑地推開了門,村裡的人,現在可都已經恢複了正常狀態,就是每每碰麵,看她的眼神都充滿驕傲,村外的人,寧初夏都懷疑她見了個遍,難道今天來的又是給肚子或者是給小孩開光的?
帶著這份疑惑寧初夏瞥了過去,來人還沒離開,一個高些一個矮些的身影靠得挺近,似乎字啊商量什麼。
在看清來人的臉時,寧初夏很是詫異。
這兩位,不就是上輩子寧初春的妻子和原身的丈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