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中, 煙一根接著一根,許英光半開著窗,眼神頗為惆悵地看向窗外。
原本回家應該是件放鬆的事情, 可卻從那一天開始徹底轉了個彎。
想到等等進家門要麵對的場景,許英光就覺得負擔又煩惱。
不知不覺, 又是一聲歎息。
許英光轉移注意力般地拿起手機,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屏幕中出現了他和某人的聊天記錄。
這個“某人”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對方留在了老家, 而他選擇到C城發展,雖然兩人之間橫亙了距離, 可關係一直保持得很好。
屏幕上顯示的這段聊天記錄,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是若乾天前, 他剛從寧初夏口中得知蘇淺淺回國這一消息主動發去的詢問。
想到蘇淺淺這個名字, 許英光心中就如同被無數隻小蟲攀附噬咬,時隔多年再度聽到初戀的名字, 那種悸動感還是無法抹去。
聊天記錄裡, 在他發問後沒多久, 兄弟就回了信息,對方的語氣有點不客氣, 畢竟是多年的朋友了,彼此之間哪有那麼多的顧忌:“你這是怎麼了, 忽然又提她?你彆是來念念不忘那一套, 兄弟, 你現在女朋友真不錯,你和初夏都談多少年了, 這兩家都成一家人了還鬨呢。”
這樣的回複,其實也在許英光的預料之中,他承認寧初夏確實優秀,他帶寧初夏回過老家幾回,當然,在帶寧初夏回去之前,許英光事先囑咐過了朋友們,誰都不能提起蘇淺淺的事情,他的堅持,朋友們自然尊重。
寧初夏很快征服了他的朋友們,雖然來往並不多,但大多朋友都認同於她的優秀,畢竟無論是學曆、長相還是在麵對朋友時的大方,寧初夏都很優越,少數幾個還有些糾結的,也在這幾年間化糾結於無形,加入了催婚大軍,每年許英光和父母回家祭祖的時候,朋友們都會催促他早些辦婚禮。
許英光當時並沒有直麵朋友的疑問,隻是繼續追問,朋友才吞吞吐吐地給了他要的情報。
“蘇淺淺現在在國外留學,朋友圈發的信息不多,我給你截圖了[圖片],目前是單身沒錯……靠,你彆搞我啊兄弟,我和你說這些我覺得很負擔,你彆亂來啊?”
之後許英光便轉移了話題,再度避開了直接回答。
這幾天包括好兄弟在內的幾個朋友一直拐彎抹角地問他和寧初夏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而這些疑問則在上個禮拜時達到了頂點徹底爆發。
許英光回憶到這,也隻能沉默苦笑。
當他和寧初夏發生爭吵時,寧初夏會在朋友圈分享他的糟糕心情這點他清楚,可他沒想到,寧初夏會在朋友圈發了這麼多她和蘇淺淺的合照,要不是確認寧初夏什麼都不清楚,許英光都要以為她是故意的了。
每一次刷到照片的時候,許英光的視線都忍不住隨之停留,一方麵是罪惡感,看著照片上一無所知的寧初夏大方又開朗的笑容,他自然也會愧疚;另一方麵則是心動,多年不見的蘇淺淺成熟了很多,可眉宇間依舊有年少時的那一抹單純。
然後――他不由自主地把這些照片存了下來。
這些讓他心神動蕩的照片,在朋友、家人中引起了巨大的影響,天知道那天他總共收到了多少信息,身邊幾乎每個人都在追問他,為什麼蘇淺淺會和寧初夏在一起拍照,而後便是向他身上施加的壓力,讓他冷靜下來,不要任性,尤其是他的父母和被他事先問過信息的好兄弟,在消息中言論尤其激烈,說得好像許英光如果動搖了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一樣。
“能有什麼罪?”許英光關掉了亮起了手機屏幕,臉色陰沉地下了車,隻不過是對初戀難以忘懷而已,這難道是做錯了什麼嗎?
這絕對不是什麼自我安慰,而是道理本是如此,人的心哪有這麼容易被輕易控製?再說了,他不是一直都在努力控製了嗎?而且直到今天,他不也沒有聯係過蘇淺淺嗎?
這份理直氣壯,一直到打開房門時還持續著,緊盯著坐在沙發上抱著抱枕望向他的寧初夏,許英光再度撇開了眼神。
隻要不和寧初夏對視,這份理智氣壯就還能持續下去。
“回家了?”寧初夏坐直看向許英光,她當然知道許英光已經下班回家,估計又在車庫呆了很久這件事了。
她在家裡吹著空調悠閒自在,許英光樂意在悶熱的車庫裡呆多久,那也不管她的事情,反正被熱著的也不會是寧初夏。
“嗯。”許英光眉頭緊鎖,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都已經熟讀全文倒背如流了。
許英光真想問一句,他那個懂事的女朋友跑到哪裡去了。
寧初夏幽幽開口:“所以,今天你想好了嗎?”
在許英光進門之前,寧初夏已經喝水備戰。
吵架事實上是一項非常能消耗彆人心神的活動,尤其是吵架如果沒發揮好,有的人回去能翻來覆去整晚都睡不著覺,反複模擬再現場景,後悔自己當時沒有撂下狠話。
對於寧初夏來說,這樣的煩惱可從來不在,畢竟每一次吵架她可都是有備而來。
至於許英光嘛……
就看每次吵架完,他那糟糕的臉色,最近每天看起來整個人越來越差的狀態,就知道吵架對他來說多煩惱了。
工作本就忙碌,回家還要應付接連不斷的出招,這可不是一般的精力能做到的。
許英光沒回答,他揉著額頭:“我們今天能不能不吵這個了?”
“什麼叫吵?”開始了開始了,寧初夏心中的小人摩拳擦掌。
熟練掌握氣死人技巧的她,深知道如何讓被吵架的另一方痛苦。
陰陽怪氣的話最讓人煩躁,寧初夏語氣很微妙:“你覺得和你談什麼時候結婚就叫吵嗎?”
成年人的崩潰隻需要一瞬間,許英光麵對再度展開攻擊的寧初夏恨不得逃出去躲起來,可是他又不能逃避:“我不是和你說了嗎?給我點時間,讓我做心理準備,你就非得要在我工作這麼辛苦的時候這樣折磨我嗎?”
催婚、催婚、催婚,這就是兩人之間最近聊天永恒的主題了。
這種話要是原身聽到了肯定會覺得心碎,不過寧初夏又不在乎,她隻是冷靜地回複:“讓你做個決定很難嗎?結或者不結,一句話就結束了,我已經等了你很多年了,身邊所有人都在催我,你會體諒我工作辛苦還要麵對催婚嗎?”
“我從來沒有不結婚的意思。”許英光頭很痛,他不知道為什麼永遠最後話題都會扯到結婚或者不結婚的選擇上。
他當然重視自己的女朋友了!隻是對他來說,結婚這個決定沒這麼好做,他心裡還放著一個人,如果這麼進入婚姻,他覺得對不起自己。
“那就是要結婚的意思了?”寧初夏反問道,“周末你休息吧?我們準備上門,然後下周找一天去領證……”
她開始掰著指頭數決定結婚後要辦的事情,可這些話聽在許英光的耳朵裡卻隻剩下不順耳。
“你能不能彆這樣,我也沒同意馬上結婚!”許英光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寧初夏會忽然聽不懂人話?他說的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吧,“你不要擅自做決定,我說了讓我想一想……”
他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複,絞儘腦汁地開始提供這幾天已經提供過的理由。
每天都在車軲轆吵架的結果是,他總覺得這個話題前一天剛吵完,可要具體去想,卻又覺得其中吵的不太一樣,他時常覺得吵著吵著自己都要過呼吸了。
“我現在公司工作很忙……”
“婚禮可以過後辦,你不會說領證的半天和休息日見家長都做不到吧?”
許英光語塞:“可是,婚禮不辦不是不好嗎?還有婚紗攝影之類的,事情很多。”
“如果你堅持的話那也可以辦,絕大多數事情都可以我自己來處理,隻需要你在拍攝當天和婚禮當天出席。”寧初夏冷笑,“就怕你連兩天都挪不出來,雖然以前你忙歸忙,但周休年假從沒少過,不像是完全沒時間的樣子。”
“你怎麼說話這麼陰陽怪氣?”許英光實在不明白寧初夏現在說話怎麼這麼怪,“不隻是這麼簡單,我們這結婚,不是還涉及到什麼公司之類的事情嗎?”
“哦?怕我圖你錢?以前需要我還有爸爸幫忙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呢?”寧初夏冷漠道,“說吃虧不如說我吃虧吧?”
“你一定要把話說成這樣嗎?”
許英光不可置信地看著如此“功利”的寧初夏,以前的她可不會這麼把事情攤在台麵上。
是,沒錯,這公司的發展確實從寧初夏還有寧爸爸那得到了一些幫助。
遠的不說,就說公司現在的員工,很多都是C城大學的畢業生,背靠著在C城大學當教授的嶽父和在學校任職的妻子,在招生上他們確實一直走在前麵。
再加上通過寧爸爸和寧初夏,許英光也得以和不少業內大牛保持聯係,公司之前吸納第一筆資金時打出去作為招牌的,就有寧爸爸的名字。
可這不也是互幫互助嗎?許英光自認那些畢業生到他手下可沒少拿錢,再說了,公司不也給了寧爸爸分紅嗎?錢雖然不算太多,可那也是一份心意了。
“沒怎麼樣啊,隻是你要談時間,我就和你談時間,你要談錢,我就和你談錢。”寧初夏看著自己乾淨的指甲,在她看來,寧家人都挺單純。
雖然寧初夏和許英光沒談婚論嫁,可早就搬到一起的兩人在身邊的家人朋友看來也和結婚沒什麼區彆,就和一家人一樣,雖然也會催婚,可這催婚的力度不算特彆猛烈。
也正因為這份信任,在寧初夏和許英光分手後,尤其是寧爸爸,格外覺得被“羞辱”。
用羞辱這個詞不太恰當,卻很能體現他的心情,一方麵他自責自己識人不清,沒替女兒把好關,可另一方麵,也有對女兒的責怪,認為女兒如果早早和許英光結婚,之後的事情也不會有。
再聯想到許英光把女兒騙了這麼久,兩人分開後,一個還正處於上坡路,想找合適的相親對象輕而易舉,而女兒卻卡在最尷尬的年齡不上不下,寧爸爸心中的鬱結就難以解開。
也正基於這些原因,他更是火急火燎地催起了女兒結婚,無論是出於之前的事情留下的難堪心理,還是擔心女兒嫁不出去的想法,他都不希望女兒再被拖延下去了,也因此忽略了女兒作為“個人”的一切想法。
許英光看著寧初夏,眼神裡寫滿了失望和歎息,還搭配上搖頭的動作:“我沒想到你這麼斤斤計較,這幾天翻舊賬就算了,還開始算這些。”
這段時間,他每天都在遭受來自寧初夏狂風暴雨的舊賬攻擊。
什麼因為他沒有如何沒有如何,被他怎麼耽誤了,對此許英光隻覺得不屑一顧,這能怪他嗎?這些難道不是寧初夏自願的嗎?兩人在一起互相退讓犧牲一些,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他不也舉家搬遷到了C城生活,背井離鄉嗎?
――許英光並沒有說出過自己的論點,畢竟他心裡還是有數的,知道自己這所謂的背井離鄉,其實更多的是為了自己,如果要強行說有為了寧初夏的成分,那也是因為在C城比在家鄉能更方便的得到寧爸爸和寧初夏的幫助,這其中到底有幾分感情在內,他自己明白。
“舊賬?”寧初夏笑得嘲諷,“賬目沒有問題的人怕查賬嗎?已經平了的賬目就算再被翻起也無所謂吧?所謂的翻舊賬,正是因為那些舊賬從來沒有解決過,而這些討厭翻舊賬的人,到底是討厭這個行為本身,還是討厭被指出自己做錯了事情呢?”
“還有斤斤計較也用得很好,為什麼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總是做得少的人在勸彆人不要斤斤計較?我願意抹零願意不計算那是我的事情,怎麼還就成了算賬有錯了?”
許英光生出了怒意,身為一個男人,在被自己女朋友指責自己占了便宜的時候尤其丟臉:“你現在住的難道不是我名下的房子嗎?這麼些年我收你房租了嗎?”理智告訴他沒必要和寧初夏這麼算下去,可感情上卻控製不住自己的深陷其中,“平時的花費呢?”
“我隻是從來不算這些而已,你這樣不覺得特彆沒意思嗎?”許英光痛心疾首,“初夏,我覺得你鑽牛角尖了。”
寧初夏看著許英光那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心中歎息。
要不是許英光身體一直很好,她又不願意和許英光多相處下去,寧初夏可真想每天大魚大肉高級海鮮地“伺候”著許英光,然後等到多年後許英光三高痛風的時候,再送他一個中風大禮包。
真可惜。
“可先談錢的不是你嗎?是你在擔心公司的事情不是嗎?我倒也想問一問,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了,難道你還在意區區一個公司?”
那不是區區一個公司,許英光已經不想再吵下去,他正打算進房間,卻被寧初夏擋在了麵前。
“我累了,給我一個答案吧。”寧初夏鄭重道,“馬上結婚或者立刻分手,你選一個吧。”
許英光沒想到寧初夏會給出這麼個單選題,他認真地看向寧初夏,她的眼底是滿滿的真摯和認真,絲毫沒有作假成分在內。
“我……”許英光大腦一時混沌。
麵對這個選擇,他分明應該很容易做出決定的不是嗎?他從來沒想過要和寧初夏分開不說,現在的他也還不能完全和寧家的關係做切割。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