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賈芸隨著墜兒逶迤來至中,墜兒先進去回明了,然後方領賈芸進去。賈芸看時,隻見院內略略有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隻仙鶴,在鬆樹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著各色籠子,籠著仙禽異鳥。上麵小小五間抱廈,一色雕鏤新鮮花樣扇,上麵懸著一個匾,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賈芸想道:“怪道叫‘’,原來匾上是這四個字。”正想著,隻聽裡麵隔著紗窗子笑說道:“快進來罷,我怎麼就忘了你兩三個月!”賈芸聽見是寶玉的聲音,連忙進入房內,抬頭一看,隻見金碧輝煌,文章爍,卻看不見寶玉在那裡。一回頭,隻見左邊立著一架大穿衣鏡,從鏡後轉出兩個一對兒十五六歲的丫頭來,說:“請二爺裡頭屋裡坐。”賈芸連正眼也不敢看,連忙答應了。
又進一道碧紗廚,隻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寶玉穿著家常衣服,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看見他進來,將書擲下,早帶笑立起身來。賈芸忙上前請了安,寶玉讓坐,便在下麵一張椅子上坐了。寶玉笑道:“隻從那個月見了你,我叫你往書房裡來,誰知接接連連許多事情,就把你忘了。”賈芸笑道:“總是我沒造化,偏又遇著叔叔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寶玉道:“大好了。我倒聽見說你辛苦了好幾天。”賈芸道:“辛苦也是該當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說著,隻見有個丫鬟端了茶來與他。那賈芸嘴裡和寶玉說話,眼睛卻瞅那丫鬟:細挑身子,容長臉兒,穿著銀紅襖兒,青緞子坎肩,白綾細褶兒裙子。那賈芸自從寶玉病了,他在裡頭混了兩天,都把有名人口記了一半,他看見這丫鬟,知道是襲人。他在寶玉房中比彆人不同,如今端了茶來,寶玉又在旁邊坐著,便忙站起來笑道:“姐姐怎麼給我倒起茶來我來到叔叔這裡,又不是客,等我自己倒罷了。”寶玉道:“你隻管坐著罷。丫頭們跟前也是這麼著。”賈芸笑道:“雖那麼說,叔叔屋裡的姐姐們,我怎麼敢放肆呢。”一麵說,一麵坐下吃茶。
那寶玉便和他說些沒要緊的散話:又說道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又告訴他誰家的丫頭標致,誰家的酒席豐盛,又是誰家有奇貨,又是誰家有異物。那賈芸口裡隻得順著他說。說了一回,見寶玉有些懶懶的了,便起身告辭。寶玉也不甚留,隻說:“你明兒閒了隻管來。”仍命小丫頭子墜兒送出去了。
賈芸出了,見四顧無人,便慢慢的停著些走,口裡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先問他:“幾歲了名字叫什麼你父母在那行上在寶叔屋裡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叔屋內有幾個女孩子?”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賈芸又道:“剛才那個和你說話的,他可是叫小紅?”墜兒笑道:“他就叫小紅。你問他作什麼?”賈芸道:“方才他問你什麼絹子,我倒揀了一塊。”墜兒聽了笑道:“他問了我好幾遍:可有看見他的絹子的。我那裡那麼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他又問我,他說我替他找著了他還謝我呢。才在蘅蕪院門口兒說的,二爺也聽見了,不是我撒謊。好二爺,你既揀了,給我罷,我看他拿什麼謝我。”原來上月賈芸進來種樹之時,便揀了一塊羅帕,知是這園內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個人的,故不敢造次。今聽見小紅問墜兒,知是他的,心內不勝喜幸。又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將自己的一塊取出來,向墜兒笑道:“我給是給你,你要得了他的謝禮,可不許瞞著我。”墜兒滿口裡答應了,接了絹子,送出賈芸,回來找小紅,不在話下。
如今且說寶玉打發賈芸去後,意思懶懶的,歪在床上,似有朦朧之態。襲人便走上來,坐在床沿上推他,說道:“怎麼又要睡覺你悶的很,出去逛逛不好?”寶玉見說,攜著他的手笑道:“我要去,隻是舍不得你。”襲人笑道:“你沒彆的說了!”一麵說,一麵拉起他來。寶玉道:“可往那裡去呢怪膩膩煩煩的。”襲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隻管這麼委瑣,越發心裡膩煩了。”寶玉無精打彩,隻得依他。晃出了房門,在回廊上調弄了一回雀兒,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隻見那邊山坡上兩隻小鹿兒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何意,正自納悶,隻見賈蘭在後麵,拿著一張小弓兒趕來。一見寶玉在前,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裡呢,我隻當出門去了呢。”寶玉道:“你又淘氣了。好好兒的,射他做什麼?”賈蘭笑道:“這會子不念書,閒著做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寶玉道:“磕了牙,那時候兒才不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