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老者遠去。
魏劭想起來了。
這個老者,應該就是從前在信都之時,有一晚上,他與公孫羊偶遇於檀台之上,公孫羊曾對他提及過的那位當世墨家傳人王白石。
魏劭有些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
但驚訝過後,白石臨去前說的那一番話,他其實也沒怎麼放心上。
紫微鬥數,天命之說,他從不相信。
從他十二歲目睹父兄戰死的那一刻起,他便信奉,唯強自保,唯淫威,方能讓人臣服。
其餘都不過是鏡花月水。何況從古至今,也多的是借用天數之說來為自己造大聲勢、收攏人心的,何嘗見到都能成為九五之尊?
不過,他既誌在天下,天下局麵已是如此,他也無意再隱藏野心,繼續以北方霸主的地位而在世人麵前做出漢室忠臣的一番假惺惺模樣。
魏劭立在原地,出神片刻,轉身上馬離去。
身後民眾見他要走,不舍追了上去,追趕不上,在他身後紛紛跪地下拜相送。
魏劭上道後,疾馳繼續往九裡關方向而去。
他這麼一個中途改道,來回耽擱,等再趕去九裡關,最快也是明天的事了。
想必小喬早已過去進入靈璧了。
雷炎等一眾隨從,見主公無意而收歸人心。勢力雖未到淮水,往後在淮水一帶,名聲卻必定大顯,無不心喜。
魏劭心裡卻有些焦躁。中途沒再作任何的停留。次日早,折回原道,途經蕭地附近,忽然遠遠看到對麵馳道之上來了一支軍馬,旌旗展動,塵土飛揚。再稍近些,便辨了出來,迎風招展的旗幟中間,書著鬥大的“楊”字。知是楊信人馬,縱馬朝前。
楊信領兵在前行於道上,遠遠看到對麵來了一行十幾騎的人馬,竟不避大軍,徑直而來,實在反常,疑有詐,出於謹慎,命身後大軍止步,隨了自己觀望。等對方近了,見當先的那個年輕男子神情威嚴,雙目筆直地望向自己,猶如淵渟嶽峙,遲疑了下,正要發問,卻聽到對方身後一人高聲呼道:“使君可是揚州楊信?我乃幽州燕侯麾下副將雷炎。我家主公在此!”
楊信從前雖與魏劭結盟,將薛泰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從未親眼見過北方魏劭的麵。隻聽聞他年輕,不過二十多歲,姿貌出眾。定睛望了一眼,見那年輕男子雙目投向自己,麵含微笑,頷首示意。大喜,翻身下馬,疾步迎了上去。
魏劭也下馬,二人道上見禮。楊信便一番恭維,稱自己久聞燕侯大名,今番得見,實在榮幸。
魏劭道:“昨日我派人給使君送信,使君收到否?蕭地圍城之困可解?”
楊信道:“昨日我收到君侯消息,方知薛泰竟繞過蕭地意圖引水淹城,幸蒙君侯前去阻擋,方如夢初醒。又知君侯領軍而來,如上天助我,豈再坐以待斃?當時便殺出城外,薛泰被我殺的大敗,退回靈璧。我想起君侯,特意前來相迎。不知君侯大軍何在?南下意欲為何?”說完往魏劭身後張望。
魏劭微微一笑:“不瞞使君,我此番南下隻為私事,並未引軍。何況此處也是使君地界,我若引軍,豈不是冒犯了使君?”
楊信一怔。
此番他被薛泰圍在蕭城,衝不出去,薛泰一時也攻不進來,已經相持了多日。
昨日薛泰命士兵繼續在城外數裡之外假布旌旗,埋鍋造飯,迷惑楊信。楊信分毫沒有起疑。忽有箭矢射上城頭,裹了一封書信。士兵送去交給楊信。信竟是魏劭的手書。信末加蓋與前次通信時候相同的魚符。楊信這才知道出了大事,便如他自己方才對魏劭說的那樣,知道再不殺出去,倘若安堤堰果真會毀,全城難逃一劫。何況又有魏劭大軍前來作為後應,更添氣士。立刻便召集部將,將消息傳達下去。軍士獲悉,無不心驚,怒罵薛泰惡毒,紛紛請戰。楊信便趁薛泰埋鍋造飯之時,打開城門,領軍殺了出去。薛泰毫無防備,軍況鬆懈,被殺個措手不及,邊戰邊退,最後見抵擋不住,放棄蕭地,昨夜帶著殘兵往靈璧逃退而去。
這邊楊信解了城圍,想到魏劭,匆忙前去相迎,不期在此半途之上,兩邊相遇。
楊信望著魏劭,暗暗心驚。
原本他真以為魏劭帶兵南下,這才會去插手薛泰之事。沒想到他身邊竟隻有這寥寥十數人。以十數人解了自己的困。心裡想道:他雖年輕,卻為北方霸主,聲名加諸海內,大有日後問鼎天下之勢。今日一事,他膽色計謀,都是自己生平少見。當今天下,勢力雖然眾多,但成氣候,能與他一爭天下者,寥寥無幾。自己雖占據揚州,但無論是實力還是名望,都遠遠不足與他相比。與其日後交惡被滅,不如趁著這交情投他,襄助他日後霸業。往後若真取漢室代之,自己也少不了一個擁戴之功,勝過與他為敵。
楊信下了決心。便麵露敬色,恭聲道:“君膽色卓絕,智謀過人。此番若非蒙君相助,某已中了薛泰奸計。大恩大德,楊信銘記在心!往後君若有差遣之處,但請吩咐。楊信在此靜候君侯南下,以共謀大事!”
魏劭豈會聽不出楊信的話裡之意?道:“若富貴,與君享。”
楊信大喜。見魏劭一行的馬匹似都跑的疲乏,忙命人換馬,又親手將自己的坐騎牽給魏劭,道:“此馬雖不敢稱日行千裡,卻也是千裡挑一。君侯既迢迢而來,想必另有要事,若不嫌,可供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