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柳家的聽了這小麼兒一席話,笑道:“好猴兒崽子!你親嬸子找野老兒去了,你不多得一個叔叔嗎有什麼疑的彆叫我把你頭上的榪子蓋揪下來!還不開門讓我進去呢。”那小廝且不推門,又拉著笑道:“好嬸子,你這一進去,好歹偷幾個杏兒出來賞我吃。我這裡老等。你要忘了,日後半夜三更打酒買油的,我不給你老人家開門,也不答應你,隨你乾叫去。”柳氏啐道:“發了昏的!今年還比往年把這些東西都分給了眾媽媽了。一個個的不像抓破了臉的,人打樹底下一過,兩眼就像那黧雞似的,還動他的果子!可是你舅母姨娘兩三個親戚都管著,怎麼不和他們要,倒和我來要這可是‘倉老鼠問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倒有’。”小廝笑道:“噯喲,沒有罷了,說上這些閒話。我看你老人家從今以後就用不著我了就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兒,將來呼喚我們的日子多著呢,隻要我們多答應他些就有了。”柳氏聽了笑道:“你這個小猴兒精又搗鬼了。你姐姐有什麼好地方兒?”那小廝笑道:“不用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單是你們有內纖,難道我們就沒有內纖不成我雖在這裡聽差,裡頭卻也有兩個姐姐成個體統的,什麼事瞞的過我!”
正說著,隻聽門內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兒,快傳你柳嬸子去罷,再不來可就誤了。”柳家的聽了,不顧和那小廝說話,忙推門進去,笑說:“不必忙,我來了。”一麵來至廚房,——雖有幾個同伴的人,他們都不敢自專,單等他來調停分派——一麵問眾人:“五丫頭那裡去了?”眾人都說:“才往茶房裡找我們姐妹去了。”柳家的聽了,便將茯苓霜擱起,且按著房頭分派菜饌。
忽見迎春房裡小丫頭蓮花兒走來說:“司棋姐姐說:要碗雞蛋,頓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這一樣兒尊貴。不知怎麼,今年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日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那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蓮花兒道:“前日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他說了我一頓,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彆叫我翻出來!”一麵說一麵真個走來揭起菜箱。一看,隻見裡麵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不是你就這麼利害吃的是主子分給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丟了手裡的活計,便上來說道:“你少滿嘴裡混!你媽才下蛋呢!通共留下這幾個,預備菜上的飄馬兒,姑娘們不要,還不肯做上去呢:預備遇急兒的。你們吃了,倘或一聲要起來,沒有好的,連雞蛋都沒了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隻知雞蛋是平常東西,那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彆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棍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腸子,天天又鬨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麵筋、醬蘿卜炸兒,敢自倒換口味。隻是我又不是答應你們的。一處要一樣,就是十來樣;我倒不用伺候頭層主子,隻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
蓮花兒聽了,便紅了臉,喊道:“誰天天要你什麼來,你說這麼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是為什麼前日春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蒿子杆兒,你怎麼忙著還問肉炒雞炒春燕說葷的不好,另叫你炒個麵筋兒,少擱油才好,你忙著就說自己‘發昏’,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屁股兒似的親自捧了去。今兒反倒拿我作筏子,說我給眾人聽!”柳家的忙道:“阿彌陀佛,這些人眼見的!彆說前日一次,就從舊年以來,那屋裡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有的沒的,名聲好聽。算著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隻管要兩隻雞、兩隻鴨子、一二十斤肉、一吊錢的菜蔬,你們算算,夠做什麼的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得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要彆的去!既這樣,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廚房裡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到一個月現算倒好!連前日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個油鹽炒豆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這二三十個錢的事,還備得起。’趕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裡的人不去叨登。一鹽一醬那不是錢買的你不給又不好,給了你又沒的賠,你拿著這個錢,權當還了他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這就是明白體下的姑娘,我們心裡隻替他念佛。沒的趙姨奶奶聽了又氣不忿,反說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發個小丫頭子來,尋這樣尋那樣,我倒好笑起來。你們竟成了例,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我那裡有這些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