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徹底的孤家寡人的蕭瑟之感。
他終於有所觸動,停朝了三日,最後親筆下了一封罪己詔。
然而,就在他決定頒布休養生息政令的時候,接著,巴陵之地,再次爆發了流民之亂,短短數月,人數便多達數十萬,據稱賊首,便是從前那個曾受後帝招撫,硬生生阻了他滅後帝將近兩年時間的綠眸。
他大怒,心中那頭惡獸再次脫籠而出,他不聽衛權等人苦勸,決意親征,出征之前,他於寰丘祭天,起誓鎮滅此亂,殺了綠眸之後,將牧天下之民,再不輕啟戰爭。
天子之怒,血流漂杵。他挾著滿腔複仇之念,統領大軍南下,絞殺巴陵亂軍。
他節節得勝,高奏凱歌。
數月之後,和流民亂軍的最後一戰,戰於一處名為望鄉的荒僻野地。
當地巴陵人的傳說裡,這裡便是死後亡靈割斷前世的一切羈絆,回望故鄉最後一眼的地方。
望鄉的荒野,變成了修羅屠殺場所,亂軍被剿的七零八落,他的戰甲染血,雙目通紅,渾身大汗,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淋漓的快意,最後他殺的興起,擺脫了親衛的簇護,一騎縱馬在前的時候,一支流箭,猶如一條無聲無息的毒蛇,從不知道哪個方向忽然就撕裂了空氣,朝他疾射而來。
當他那雙被血充盈了的雙目看到的時候,流箭已經趕到了他的咽喉之前。
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喉嚨一涼,便感覺到冰冷的堅硬金屬穿透了他柔軟的沒有任何保護的那塊皮肉,筆直地插了進去。
風起,雲卷,戰旗獵獵。
身下那匹曾伴隨他南征北戰多年的汗血寶馬,仿佛也感覺到了不祥的氣息,忽然不安地嘶鳴起來,發狂將他甩下了馬背。
他仰麵,栽倒在了地上,依稀仿佛看到無數的人在朝自己的方向跑來,耳鼓裡也充斥著他那些親衛們驚慌的喊叫之聲。
“陛下!陛下——”
漸漸地,那些聚集在他身邊的晃動人影和各種嘈雜的聲音變得模糊了起來。
停留在他那雙充血眼睛裡的最後一幕畫麵,便是他頭頂之上一片飄著白雲的藍天。
天空藍若澄明寶石,雲朵也潔若白貝。
甚美。
為何從前,他竟一直沒有發現這一點……
掙紮著,艱難地從插入異物的氣管裡呼出最後一口氣之前,他在心裡模模糊糊地想道。
……
“主公!主公——”
耳畔仿佛有聲音在響起。
魏劭大叫了一聲,捂住咽喉,猛地一坐而起,睜開眼睛,落入眼簾的,是公孫羊錯愕的表情。
魏劭整個人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心臟跳的劇烈無比,幾乎便要蹦出了喉嚨。
公孫羊吃驚不小,急忙後退一步,道:“方才可是我驚到了主公?主公恕罪!戰舟已靠岸,主公遲遲未出艙室,我便鬥膽登船來喚主公。主公方才怎的了?莫非夢魘?”
魏劭慢慢地放下了捂住咽喉的手,略微茫然地環顧一圈,發現自己還在昨夜那間艙室裡。
天已大亮,仿佛是次日正午了,舷窗外陽光明媚的近乎刺目,甲板上傳來夾雜著號令的高低遠近腳步之聲……
南柯一夢?
幸而,一夢!
他猛地看向公孫羊,死死地盯著他,一動不動。
魏劭前日親上戰舟追擊劉琰,公孫羊便在港口等候。終於等到戰舟返港,卻聽雷炎說他似還沉睡未醒,想是過於疲憊了。公孫羊覺得有些反常,放心不下,所以登船找了過來。見他醒來,神色奇怪,忽又這樣目光詭異地看著自己,即便從前已伴他多年,此刻也是感到莫名其妙。
漸漸被君侯看的後背寒毛直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乾笑了聲:“主公如此看我作甚?”
魏劭從床上一躍而起,幾乎朝他撲了過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先生你還沒死!太好了!”
君侯手勁奇大,公孫羊被他一握,骨頭都似要裂,強忍劇痛,呲牙道:“主公這是何意?”
魏劭這才驚覺失態,忙鬆開了手,搓了搓,朝公孫羊投去歉意一瞥,轉過身,飛快地推開了舷窗。
一陣帶著鹹腥氣味的海風迎麵撲湧而入。
魏劭閉目,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轉頭道:“劉琰已誅,我這就去東郡接女君母女。”
公孫羊壓下心裡的詫異,忙道:“主公暫且留步,我還有一話要說。如今天下一統之勢,業已成形。民亦不可無君,各地推舉的耄耋望公也陸續到了洛陽,請主公順應天命君臨天下,以期為黎民造福。洛陽民眾亦歡騰鼓舞。主公登基事宜,宜提上日程。”
魏劭微微頷首:“我會去信給祖母,其餘事先交給先生,等我接了女君母女到洛陽,再議定細節。”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一章內完結的,似還要再寫一章,才能完結正文了。
我今天就寫出來,,,晚上遲點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