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紙窗的破洞,司馬昭跪在地上,眼不眨地注視著手舉燈台的女子嫋嫋婷婷越走越近,當他發現她手裡握著一把劍,不禁驚呼出聲,“你拿劍做什麼,快放起來。”
遙襄走到窗前坐下,將燈台靠近紙窗的破洞,仔細瞧了瞧司馬昭的臉,隨後,她淺淺一笑,“你以為我會想不開尋短見?”
司馬昭的神色還是有些緊張,眼光緊張地在遙襄的眉目間尋索。
“那你就看錯我了。”遙襄歎氣,麵上沒有想象中的憂愁,倒是掛著一絲絲嘲諷。
這句話,打擊到了司馬昭,他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張開嘴急於辯白些什麼。
遙襄莞爾,渾不在意的樣子,可接下來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
“我這個人最是惜命,哪怕山窮水儘無頭可走,也絕不會自儘。”她會等,等頭撞破在石頭上,才算終點。
“好,惜命好。”司馬昭不住地點頭,語無倫次,“對,你做得對,就該這樣......”
“爹打你了。”
司馬昭一怔,趕緊捂住左半邊臉。臉上隻挨了那一下,後麵的都打身上了,可是就那麼一下,也相當明顯,左半邊臉腫得老高難以忽略。
“沒、沒有,就罵了我幾句。”
一陣風鑽進來,吹滅了火苗,窗前瞬間昏暗下去。
遙襄將燈台放到一邊,幽幽道:“爹娘一定討厭死我了。”
“不會的,娘還不知道。”司馬昭認真地勸慰。
父親責罰他的時候,母親聞訊趕來說和,不過關於挨打的原因,父親和他誰也沒有道出實情。
遙襄忍不住笑起來,司馬昭安慰人的手段實在不高明。
司馬昭也跟著笑,然後從紙窗的破洞放進來一條毛絨絨的條狀物,可把遙襄嚇了一跳。
“徽兒,還記得這個嗎?”
遙襄後仰,不願靠近那條掛在窗上的毛絨絨,弱弱地反問:“什麼?”
司馬昭搖了搖毛絨絨的另一端,語調很是歡快,“那年隨駕去滎陽秋獵,你從樹上掉下來,我接住了你......”
“啊。”遙襄恍然想到這是什麼了,她伸手捏住,很是感慨,“原來在你這裡。”
當年因為丟了這條老虎尾巴,她可是在帳篷裡對著父親和哥哥耍了半天的瘋,想不到竟教司馬昭撿了去。
“我撿到的,就是我的。”司馬昭露出一排白牙,可是如今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到那股天真的傻氣了。
遙襄很大方,一口答應下來,“嗯,送給你了。”
司馬昭發出一聲否定的鼻音,眼神閃爍的模樣活像個不莊重的壞小子。
“不,尾巴還是你的,隻不過,永遠放在我這裡。”也不準你拿回去。
“好。”遙襄輕緩地眨了下眼眸,動人心弦。
司馬昭看著她,七分不舍三分癡迷。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兩個等在巷口給哥哥牽馬?”巷口和你一起牽馬的是我,樹下接住你的也是我,為什麼娶你的人不是我?
“記得。”想起往事,遙襄彎了彎眸子,狹促地說:“明明是有人嘴饞,還偏要自說自話買來餅分給我吃。”
“才不是。”司馬昭梗著脖子反駁,“我就是想與你分享點什麼。”當時他不知道她是女孩子,隻當他們同病相憐,都是給哥哥牽馬的苦弟弟。
想到這裡,司馬昭忍俊不禁,柔聲問:“那餅,好吃嗎?”
遙襄想了想,“我吃著還好,倒是你,吃得特彆香。”
那餅她吃了兩口就被曹叡搶去扔了,早忘記是什麼味道了。
司馬昭語調低沉,“以前我吃什麼都很香。”直到,牽掛上你......
成親那日他偷偷溜進新房,躲在屏風後麵聽見她叫“夫君”,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想堂堂正正地走出去站在她麵前,他是多麼的煎熬。
“我們第一次見麵,在邵溪歌會上。”一旦陷入回憶的訴說,就很難停下來,他如囈語一般呢喃,“你舅舅,那時候還是東鄉侯,你被他追打,一頭撞進我懷裡......”
他和哥哥站在一起,她沒撞進哥哥懷裡,而是撞進他的懷裡,一如在滎陽的那棵樹下,接住她的人是他。
憑什麼!憑什麼皇帝賜婚隻看得到哥哥,他也是司馬家的兒子。
夜色下司馬昭的眼眸漸漸變得幽邃,心底那股乖張陰鷙的狠勁兒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此時此刻在她麵前,他又有什麼好掩飾的呢。他恨皇帝,死掉的還是活著的,他都痛恨,他也痛恨自己,為什麼自己生為次子,建功立業沒他的份,心愛的女人也輪不到他來娶。
“昭兒。”遙襄伸出手指輕輕刮了下司馬昭的鼻尖,打斷他入了魔般的執拗,“我想拜托你......”
誰都不能保證成功的必然,她比曆史上的夏侯徽更早湮滅於世也說不定呢。
“什麼?”難得有個應承心上人的機會,司馬昭很是激動。
“倘若有朝一日你權傾天下,能否在史書上為我夏侯徽說幾句好話?”
司馬昭愣住了,緊接著熱血一陣一陣翻湧到心頭。
他聽到了什麼?她看好他,她覺得他會大有作為,她指望他權傾天下時,在史書上為她可悲的命運美化幾句。
遙襄蹙眉,鬱鬱不樂,“還有我哥哥,我放心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