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繁華,各種行市鱗次櫛比彩旗如雲,街道上熙來攘往川流不息。
賀礪跟著孟家的獨駕小馬車先去了錦繡彩帛行,又來到騾馬行,孟家人都沒發現他的存在。
有了晏辭的十萬衣糧錢,孟允棠自覺財大氣粗,想給自己買一匹小馬代步,周氏同意了。
東市和西市都有馬行,相較之下,東市因為靠近達官貴胄的住宅區,馬行裡馬匹的質量更好一些,價格也更高一些。
馬行闊大,裡頭人馬繁多,人一走進去,就很難注意到旁人了。
孟允棠個子不高,隻想買一匹矮小的馬兒代步,可一進馬行,目光卻控製不住地被那些高大健美的駿馬所吸引。
她挽著周氏,雀躍地在一排排馬廄中穿梭,在其中一個馬廄旁看到一個馬倌試圖將一匹黑馬牽進馬廄。
那是一匹通體純黑,隻在額心有一塊菱形白斑的馬兒,它四肢修長肌肉強壯,身上的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純黑色的鬃毛長長地批下來,宛如美人的青絲。
“阿娘你看,那匹馬長得好好看。”孟允棠湊了上去。
馬倌見有客人來看馬,就不急著將馬牽進馬廄了,隻笑著招呼道:“娘子要買馬嗎?看看這匹吧,這可是來自康國的戰馬種,齒齡三歲,健壯威武,跑起來連風都趕不上,買回去不管是騎乘還是拉車,都是最最好的。”
賀礪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匹馬,耳朵轉動,前蹄刨地,時不時的還翻唇露牙。那匹馬已經十分焦躁不安了。
周氏見孟允棠似乎很喜歡這匹馬,就問馬倌:“此馬價值幾何?”
馬倌道:“隻需八萬錢。”
“啊?怎麼這般貴?”周氏還未說話,孟允棠便質疑起來。
她阿爺來往西市乘坐的那匹青鬃馬已經算不錯的了,買回來時也才花了四萬五千錢而已。
馬倌忙道:“不算貴啦,這可是純正的康國戰馬種,你看看它這骨架子,這腿,一般的馬哪有這麼好的骨相。而且小娘子你從前頭走到這裡,一眼便相中了它,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緣分,你得相信自己的眼光。”
孟允棠遲疑地收回摸馬的手,道:“我再想想吧。”八萬,太貴了。她就想買一匹小矮馬代步而已,實在沒必要花這麼多的錢。
可是這匹馬真的長得好好看,就像馬倌說的,她一眼就相中了它,這也是一種緣分……
她心裡猶豫不決,不知不覺走到了馬屁股後麵,突然間不知從何處伸來一隻手,一把鉗住她的上臂將她往後麵一拽一放。
孟允棠感覺自己像是一片被風從枝頭摘落的葉,驚恐地完全身不由己地摔了出去,側著身子跌在地上,手還摁到了地上的馬糞裡。
這突來的變故讓周氏等人都驚呆了,近旁的人也都望了過來。
賀礪看著跌在地上的孟允棠,悄悄攥緊了剛剛拉過她胳膊的手。他感覺自己根本就沒用力。
戚闊從鹿聞笙肩後探出個頭,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孟允棠,不解地問鹿聞笙:“什麼情況?阿郎為何突然欺負個小娘子?有仇?”
“不懂就不要亂說!”鹿聞笙煩惱地伸手把他的頭從自己肩上推下去。
戚闊瞪眼:“你懂你說啊!”
孟允棠從摔倒那一瞬間的害怕和驚慌中回過神來,覺得疼倒沒多疼,隻是左手摁在了馬糞裡,這可把她惡心壞了。
她氣急了,坐起身就開始找罪魁禍首,要罵人,頭一抬,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身著墨綠色圓領袍的男人。
他像棵樹一樣站在那兒,垂眸看著她。
這次他離得近,沒穿盔甲,孟允棠看得很清楚。他五官都長開了,比起少年時的鮮妍張揚,更多了幾分桀驁和冷峻,看起來比少年時更不好惹了,光是被他這樣冷冰冰地盯著,她都有種想要遁地而逃的衝動。
她怯懦地垂下睫毛,一副無力反抗所以逆來順受的模樣。
周圍的人都在探頭探腦,賀礪一聲不吭,轉身就走了。
“娘子!”穗安和禾善跑過來將孟允棠扶起來。
周氏也急匆匆走到近前,看了看孟允棠,又看看帶著兩名扈從揚長而去的賀礪,感覺說什麼都不合適,最後隻問孟允棠:“摔疼了沒?”
孟允棠搖搖頭。
周氏心下稍安,吩咐奴仆去找馬倌要水來給孟允棠洗手。
出了這個岔子,旁邊看到這一幕的人又都在指指點點小聲議論,孟允棠也沒心思看馬了,和周氏出了馬行,坐車回家。
馬車上,孟允棠悶悶不樂地低著頭,沉默不語。
周氏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孟允棠眼眶紅紅地抬起臉來。
周氏低聲道:“彆怕,沒事了。”
孟允棠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嗡著鼻子道:“他小時候欺負我,也不過說些我不愛聽的話,從沒跟我動過手。阿娘,你說他現在是不是恨我?”
對於賀礪方才的舉動,周氏也不是很能理解。
她思慮著道:“他若真的恨你,要報複你,甚至是打壓咱們家,都很容易。這大庭廣眾之下將你拽得摔一跤……過於兒戲不說,也有失他的風度。若說這是報複,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那他為何要這樣做?”
“我亦不知。”周氏將孟允棠攬進懷中,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猶豫著道:“若你實在害怕,要不……”
孟允棠明白她的未竟之語,她坐直身子,望著周氏道:“把真相告訴他嗎?我不敢。張家既然敢冒領了功勞還這般囂張,當年幫著收殮屍骨的那些乞丐和浮浪兒,隻怕早就被他們處置了,我手裡並無證據證明這件事是我做的。看如今這情況,賀六郎若是不信我,我豈不是自取其辱?”
周氏想了想,歎口氣道:“你說得有理,那這件事就先不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